另一边,吕丛到家门口后发现屋里灯亮着,没有立刻进去,他找了处长椅坐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有我吗?”
他想起晚饭时任真问自己的话。
她两只眼睛在灯光下微微闪着光,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迫不及待的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忘了,我们才见面。”
之后她低着头,不自在的捏着衣边,努力的平息着难过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把将她抓过来抱在怀里。
这都是你造成的。
吕丛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如果不是他,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十年前,吕爸吕妈回国前给吕丛打了电话,原定的计划是回国一周后再去接他回家,吕丛却希望他们能提前探望自己一眼。
之后自己晚回去一些也没有关系。
一年没见儿子,吕爸吕妈也很想念,后来一盘算,决定提前接他回家。
就这样,本不该离开的时间他离开了,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夜幕朦胧,淡泊的月光洒落一地,清冷的感觉像是落了一地的凉薄。
人心也凉了半截。
“我心里也只有她。”
他对冯曼白说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也只配在心里有她,仅此而已。
吕丛进屋的时候,一楼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楼梯上的小夜灯,屋里一片昏暗。
他以为大家都睡了,走路的动作变得轻了一些。
回他的房间,要路过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吕丛走过时,里面开着几盏壁灯,不太亮,但也还是能清楚的看见何佳人阴沉的脸色。
吕嘉航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一条胳膊搭着沙发靠背,正跟何佳人争执着什么。
他语气沉沉质问母亲:“妈,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我追曼白?”
何佳人看着他说:“因为她喜欢的人是吕丛。”
“那又怎样?”吕嘉航侧过头,不耐烦的挠了挠耳后。
何佳人淡定道:“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吕嘉航:“我觉得她就是最好的。”
“她不喜欢你,她就不是。”
吕嘉航被何佳人这话噎了嗓子,半天没有反应。
顿了顿,他站起身走去桌前,两手撑住桌面身体微微向前,盯着母亲:“妈,你觉得你这样一味的偏心吕丛合适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何佳人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而后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略显疲惫。
“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何佳人也站起身,说话的声音缓而温和,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愁绪:“吕丛年纪小小就没了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他好,纯粹是因为可怜他。你又何必跟他计较?再说了,我对他再好又能怎样?你才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儿子,妈妈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听完何佳的人的话,吕嘉航眉间的刻薄稍减了几分,收起脾气站直起来想心平气和的想跟母亲好好谈谈:“妈,这些话打小您就跟我一直讲,我知道您为了我牺牲了太多。可凭良心讲,从小到大我事事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做,从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愿。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冯曼白是个人,不是个摆设或者其他什么,说让就能让,说放弃就能放弃。对不起妈,我就是喜欢她,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情…”吕嘉航顿一下,斩钉截铁道:“不行。”
……
何佳人深吸了口气,仿佛早就知道结局会是如此,虽然还是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并没有责备吕嘉航什么。
她慢慢做回椅子上,支着额头冷静了片刻,而后抬头再次看向吕嘉航,问:“儿子,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冯曼白,不是一时兴起?”
吕嘉航见有机可乘,语气更肯定了些:“妈,我不是一时兴起,我已经喜欢她快十年了!”
闻言,何佳人抬了下眼皮,对于儿子说出的这句话有些意外,她还真没注意过吕嘉航这方面的心思。
何佳人当下暗自松了口气,好在以前他没轻举妄动过,对冯曼白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
她一直阻碍吕嘉航追冯曼白,其实也是迫于无奈,吕嘉航性子急,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冯家势大,加上冯曼白一直以来又只对吕丛上心,她担心儿子稍有不慎惹怒了冯曼白,也就等于是惹怒了冯家。
那对于宁创来说,只能是一件坏事情。
沉默半晌,何佳人最终选择妥协:“好吧,妈妈答应你,再也不会干涉这件事情,只是…”她话锋一转,稍严肃的说:“冯曼白的心里毕竟装着吕丛,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莽撞,慢慢来,明白吗?”
吕嘉航上一秒还暗淡的眼里在这句话后忽而有了光,他兴奋却又极力的克制着:“妈,我答应你。”
另一边,吕丛回房间已经有一会儿了,对于吕嘉航能不能追求冯曼白的事情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此时,他正背靠着床坐在地上,没有开灯,月光仍似薄情,透过玻璃落在房间里,也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面无表情,冷峻的眼仁黑不见底。
他回想着何佳人刚才说的那句话。
“吕丛年纪小小就没了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他好,纯粹是因为可怜他。你又何必跟他计较?再说了,我对他再好又能怎样?你才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儿子,妈妈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突然一种好似卑微的情绪从心底蔓起,让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一瞬间都跌进了尘埃。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孤儿。
任真已经躺在床上好一会儿了,明明说好吹完头发就睡觉,可是等不到他的微信就是那么没出息的不愿撒开手机。
他一定是忘记了,这是她第三十遍安慰自己。
出于对他的安全考虑,还是主动发一条过去吧。
这也是朋友间的义务所在不是吗?
于是,她终于在键盘上迅速敲下一行字,想也不想的发给了对方。
【吕丛,到家了吗?今天谢谢你,晚上早点休息。】
后面还特意加了一个愉快的表情。
然后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扔去了床尾。
“不想了,不回就算了,我真的要睡觉了。”
任真碎碎念着。
……
身后的手机传出一声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有些空洞。
吕丛掀起睫毛,身子僵了一下,而后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他侧过身子在床上摸了摸,拿起手机点开,是她。
吕丛点开她的微信,对话框里弹出那句话来。
可他却在看完后的下一秒直接将对话框退出,右拉,删除对话。
这样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既然什么都给不了她,逃避便成了吕丛唯一的选择。
任真自己也不知道在发了那条微信后又等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正好闹铃也响了。
感觉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精神,她腾的坐起来,小猫一样轻巧的向前一趴,从床位抓过手机。
关掉闹铃后,却发现桌面除了几条推送信息之外,没有任何关于吕丛的内容。
也许是不小心划掉了。
她开启了次日新一轮的自我安慰。
任真抱着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吕丛的头像…
然而,最后一条显示的仍是自己昨晚发过去的那条。
他真的没有回复。
心突然之间沉了沉,转而看了眼发送时间,任真又再次找到了新借口。
时间太晚了,他可能是睡着了所以才没回复的。
本来刚起床脑袋就还处于缺氧状态,任真没控制住的发过去一条新的消息。
【吕丛,昨天给你发信息太晚了,你起床看见消息了回复我,我好放心。】
直到喊嗓回来,手机里依旧没有吕丛的只字片语。
任真皱了皱眉,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有早起喊嗓的习惯,江河跟她说过,按道理他是一定会看见自己发过去的微信才对。
拿着手机发了阵呆,任真沮丧的丢下手机转身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此刻,吕丛一身运动装打扮,正站在自家三楼一间摆满油画材料的房间内。
进门前,他刚从微信退出来,男人像是没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些颓靡。
他径直走去墙边一排油画前,修长的手指挨个划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副上,顿了顿,吕丛伸手将那幅油画取了出来。
因为这部分油画都是要拿去伶人社供画展用的,所以早就包好了牛皮纸。
他提着手里的那幅画走到画架前,将油画放置在画架上,而后把外层的牛皮纸从背后小心翼翼的拆开。
随着牛皮纸滑落的一瞬间,画的内容暴露出来。
油画相对抽象,只能依稀辨别画里的人物是位女青衣。
看不清模样,忽远忽近的感觉。
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花褶子,侧头背对着站立,一只手自然垂在身边,长袖轻飘飘的落向地面,另一只手作兰花指轻托着下巴,眼眸微垂。
梦中人一般。
吕丛坐在油画前,盯着画里的人看了许久。
“有我吗?”
有。
只是抱歉,我不会让你知道,永远不会。
三楼的画室房顶是玻璃材料,八点多,阳光斜进屋内,光线正好染在油画上。
画里的人似是要活过来一样。
吕丛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睁开眼后,又看了看画中人,随后弯下腰捡起牛皮纸,将它重新包上,放去了另一面墙边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