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被占卜家拉着奔入暗巷，身后治安局的笛声越发微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幕布隔断。
“喂，停下！”安迪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挣脱占卜家的手，急不可待地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好端端地在床上躺着，怎么会突然跑到一辆马车里，而且还是一辆即将发生车祸的马车？”
“你听我说，安迪。”占卜家语气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都很难保持冷静。但我还是希望你先冷静下来……”
他轻拍安迪的肩膀。安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尝试抑制住浑身的颤抖，竖起耳朵听他讲述。
“我的名字是布鲁斯·怀特。”他优雅地脱帽行礼，“梦境漫游者协会成员，三级入梦者，负责潜入他人的梦境，解救被困在梦境里的人。
“没错，安迪。其实你现在就被困在一个梦境当中。
“所以刚才发生的车祸、死去的乘客……甚至是那个壮汉，他们都不是真的。
“在这个梦境里，只有你和我是真的。”
“你说我在做梦，这我倒是相信。”安迪早就怀疑自己在做梦，但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这梦境也太真实了吧？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我怎么会做这种梦？”安迪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可不是满脑子血腥暴力的那种人！”
“我又没说这是你的梦。”布鲁斯凑近安迪，低声耳语道，“如果是你自己的梦，我为什么要进入？
“偷看一些奇怪的癖好和羞耻的画面？不好意思，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安迪脱口而出，自证清白。
布鲁斯哈哈一笑，嘴角疯狂上扬：
“我只是举个例子，你别这么大反应……请继续听我讲。
“你现在所在的梦境是人为设计的，并被强行植入你的大脑。
“当你入睡之时，便会被困在其中，经历一场匪夷所思的车祸——
“然后死掉。”
“人为设计的噩梦？听着还真可怕。”安迪皱了皱眉，忽然发现了盲点，忍不住叫道，“等等，如果是梦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在梦里死掉，我不就直接醒了吗？最多留下点心理阴影，一个梦而已，不超过一个小时就忘个干净了！”
“绝对不能死！”布鲁斯的眼里显露惊讶。
他收敛嘴角的微笑，语气变得严肃：
“你可知道，在梦境之中，死亡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潜意识的梦境，死亡是一种本能的刺激，它会使你脱离噩梦，从现实醒来。
“但是人为设计的梦境不一样。
“它可以有很多层，由无数个噩梦层层堆砌而成，就像一座倒着插入地底的大厦。
“你在底楼站得安稳，却没有意识到，在你的脚下，堆叠着无数摇摇欲坠的楼层。
“它们像窗户纸一样薄，一样脆弱。
“而死亡，就是捅破这层纸的力量。
“在人为设计的梦境里，一旦死亡，就会跌入第二层梦境。在第二层死亡，就会跌入第三层……
“每跌落一层，你就失去一部分意识。随着梦境的深入，你将一点一点失去自我，迷失在意识的边界……
“等到了那时，你将一辈子被困在梦里，永远也无法醒来！”
安迪的心如坠冰窟，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循环中，反复经历车祸？
一次又一次坐在马车上，和那个怪物一样的壮汉反复聊天？
不要啊！安迪心中发出绝望的呐喊。
“有……有什么办法逃离吗？”安迪求助地望着布鲁斯，“你既然能进入梦境，应该……也能带我出去吧！”
“当然。每一次入梦，都是为了拯救。”布鲁斯拉低帽檐，声音故意低沉道，“而我，布鲁斯·怀特，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所谓梦境，它很复杂，也很简单。
“每一个梦境，不管是人为的还是潜意识的，它们都有一个出口。
“只要抵达出口，就能击碎梦境与现实的屏障，在现实世界醒来。”
布鲁斯停顿片刻，扬起脑袋四处张望，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略微眯起双眼。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梦境的出口！”
他的语调轻松愉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我直觉从来没错过！出口一定就在那里！”
布鲁斯指着远处的一座教堂钟塔，兴高采烈地挥舞帽子，与刚才故作深沉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家伙的表演欲真强……简直就是无缝切换啊。”
安迪默默吐槽道。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雷鸣般的轰响，仿佛有无数辆马车并驾齐驱，疯狂地涌入这条狭窄的小巷！
“布鲁斯！布鲁斯！”安迪惊呼道，“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快点了？”
“你说的没错……快跑！”布鲁斯急忙把帽子扣回头上，拉着安迪就跑，“是那个壮汉追来了，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是梦境的一部分，负责猎杀梦境的闯入者，是梦境的自我防御机制之一。
“像他这样的家伙，我们称之为‘梦魇’。
“梦魇的力量非常强大，连那座十字架也困不住他！
“在梦境之中，梦魇永远无法被杀死——
“除非，梦境崩塌。”
身后不断传来轰响，安迪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一道由黑色稠液汇聚而成的“浪潮”，正势不可挡地冲进小巷，将沿途的建筑物统统撞塌！
安迪大惊失色，急忙狂奔起来，再也不敢回头。
梦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
即使知道这是梦境，安迪也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生怕被这令人作呕的黑潮淹没。
“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啊？”安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口袋里的卡牌……还有没有啊？要不……再让我翻一张！”
“你以为这些卡牌免费？恰恰相反，它们的价值无可估量。”
布鲁斯哭笑不得，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口袋。
“且不说这些命运卡的价值多么多么珍贵，如果不到真正危险的时机，擅自地滥用它，可能会引发不可逆转的灾难！
“刚才在马车上，实在是万不得已，才让你去翻牌的！现在你想都不要想！”
怪不得刚才越翻牌越糟糕！
虽然命运还是让我活了下来，但这大起大落的，心脏真有点受不了……
安迪的心中后怕不止。
身后的建筑物成排倒下，溅起的灰尘飘到安迪的后颈上，竟有些许冰凉，吓得他一个激灵。
“已经离得这么近了？”
这下他实在忍不住了，再一次回头去看，立时被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深深吸引！
那道黑色的浪潮正分崩离析，破碎成玻璃般的晶莹碎片。
即便是倒塌的建筑物溅起的灰尘，也无法遮蔽碎片反射的辉光，仿佛这碎片与这背景不在同一个世界。
而在那破碎的镜片之上，倒映出一片湛蓝色的海洋，一艘造型古朴的双桅帆船正扬起风帆，在海面上破浪而行。
那是什么？安迪瞪大了双眼。
此时此刻，他终于坚信自己身处梦中，因为两种毫不相干的画面，竟然毫无违和地同时出现！
“快跑啊！安迪，你愣着做什么？”布鲁斯一把扯住安迪，“别看了！那可没什么好看的……该死！”
话音未落，一辆浑身燃烧的马车忽然从分崩离析的黑潮中驶出，以匪夷所思的恐怖时速，朝着他们碾压过来！
安迪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就贴到了脸上。
啊啊啊！他的一声惨叫被淹没在燃烧的噼啪声中。
安迪感到一阵不真实的失重，发现自己像断线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他缓缓地扭头，看到布鲁斯的眉毛越挑越高，嘴也越张越大……
抱歉啊，是我大意了……安迪在半空中抽了抽嘴角。
随后，沉重的落地使他几乎晕厥。
躺在地上，安迪脑海中回荡着布鲁斯的话：
“绝对不能死！在人为设计的梦境里，一旦死亡，就会跌入第二层梦境……”
安迪迷迷糊糊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