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翁的一句话,使屋子里一下子冷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盛誉:“你……真的没办法吗?”他的声音干涩,压得很低,他还是那样抱着小妹,将她的脸抵在他肩头,不敢去看。
醉仙翁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弯腰凑近打量盛誉,见他神色惨然,认真地问:“你不想她死啊?”
见他还在开玩笑,李紫萝又冲了过来,醉仙翁抱头乱窜,盛誉却听出了话里藏着的意思,抬头盯着醉仙翁,用眼神询问他。
展超见场面又混乱起来,伸手一拦,拦住了李紫萝,醉仙翁见状,一矮身从他臂下钻过,躲到了展超身后。
“李姑娘。”
李紫萝瞪他一眼,又狠狠剜一眼后面的醉仙翁,冲他虚空挥了挥拳头,扭身在旁边坐了下来,表示不再理他。
醉仙翁挠挠脖子,笑道:“太野蛮了,太野蛮了!”
转头一看,盛誉还在眼巴巴的看着他,无奈的大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蹲下身,看了一眼,身子抖了几抖,道:“哎呀,太疼了。怎么弄的?”
斜一眼盛誉,也没等他回答,又伸手摸向小妹脖颈,又抓起她手腕,按了片刻,道:“还没死透!”
盛誉一听大喜,连忙道:“快救她。”
“不用急不用急……”说着转着头四处找东西,“我的葫芦呢?看见我的葫芦没有?”
他原地转着圈子,展超已经从门外拿着一个葫芦快步走了进来。
醉仙翁一把抓过,打开盖子闻了闻:“还好没摔坏!野蛮丫头,要是摔死了,她死了,就都是你害的。”
李紫萝冷哼一声:“什么宝贝东西!”
又见醉仙翁盖上盖子使劲儿晃了半天,几个人都聚神看着他,醉仙翁嘴里念叨着:“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来,给这个丫头灌下去!”
盛誉想起里面的东西,仍不免心有余悸,问:“里面是什么?”
“爱喝不喝!”
盛誉小心的拖起小妹的头,放在臂弯里,一张小脸儿毫无生气,唇色已然苍白如透明。
醉仙翁将葫芦对准小妹唇边,却根本灌不进去,透明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里面还有细如丝红如血的东西在簌簌跳动着。
“哎呀,灌不进去呀。”
醉仙翁有点儿束手无策。
葫芦被一只手夺走,盛誉仰起头灌了一大口,然后又俯身低头喂到小妹口里。
“殿下。”
展超上前半步,也不知是要阻止还是代劳,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生生停下。
李紫萝噌的从地上站起,也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一口又一口,盛誉只觉得口中酒液滚烫如沸,唇舌酌如火焚。
“够了,够了,多了就浪费了,哎呦,难得的宝贝,可不能可着劲儿糟蹋。”
醉仙翁赶紧夺过葫芦,一边喋喋不休、心疼不已,一边盖紧盖子。
醉仙翁问盛誉:“不是死都不喝我葫芦里的东西吗?”
盛誉不答,只是观察小妹情况。
醉仙翁把葫芦别回腰间,探头看了看小妹,又帮着把她扶起,手指虚空飞划一阵,随着他手指移动,似有微光灵动交移,忽而又在她背心重点几下,抬眼看盛誉,道:“扶住喽。”
盛誉依言收紧臂膀,紧紧抱住她,醉仙翁手掌握上箭,猛地一拔,盛誉只觉得一阵血雾迷蒙双眼,怀里的人猛地一震又软软倒下。
醉仙翁拿着拔出的箭道:“哎呀呀,功德一件呐,喂,别抱着了,放下躺躺吧,小命回来了。”
李紫萝和展超闻言都定下了心。
醉仙翁又在浑身上下一阵摸索,李紫萝看着他,一脸嫌恶,醉仙翁边掏边噘嘴:“刁蛮丫头,你脸抽筋了?哎呀,这儿呢……”
说着把掏出的一颗褐色小丸拿出来,举到盛誉跟前:“是你来喂还是我来喂?”
盛誉:“你怎么喂?”
“你怎么喂?”
盛誉伸手去抢,醉仙翁躲得倒快,手指夹着药丸在盛誉跟前转个圈子放到了小妹口中:“当然这么喂啊。”
盛誉想到刚才情急之下以口喂药,确实唐突,视线在屋里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大家都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由心虚发窘,连忙开口缓解尴尬:“是这么喂啊……”
不料这一开口更尴尬,还不如不缓,醉仙翁吹着胡子一个劲儿眨巴眼,展超抵拳假咳两声,李紫萝手里使劲儿绞着一把干草,眼看就要生出火苗。
醉仙翁眼睛眨巴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来唤道:“拿吃的来,饿了。”
李紫萝充耳不闻,扭过身背对他不理不睬,展超从怀中掏出两张包好的饼,递给他,醉仙翁瞄一眼他伸出的手:“太干了,你去给我打点酒来吧。”
“老头儿,还喝酒?有吃的就不错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还穷讲究……”
醉仙翁不理李紫萝喊叫,唤道:“小誉儿,我要喝酒!”
眼看他使唤上了盛誉,展超忙道:“前辈稍等!”把饼放到他手上,起身要出去。
“展超,”盛誉起身:“外面还不安静……”
“放心。”
醉仙翁看着展超赞许道:“嗯,这小子不错,有胆气,讲义气。”
展超不流连他的赞词,只是往外走,醉仙翁追着他的背影道:“我只要城南第二大街拐角醉香坊的桂花酿。”
盛誉道:“城南离这儿太远了,先喝前面两条街外顺鸿楼的凑和凑合吧。”
盛誉一开口,展超忙应:“是。”
醉仙翁不依:“不行,我不要凑合。”
可展超早已经出门去了。
醉仙翁对着盛誉发邪火:“我救了你的人,你就这么打发我,你这个过河拆桥的臭小子,还有那个,叫什么展什么的,你是老鼠他是猫吗?那么怕他干嘛?”
展超走远后,盛誉来到醉仙翁身边坐下,醉仙翁哼了一声,嘴一撅,身子一扭,屁股一转,不理他,只留一个后背给他。
盛誉手肘碰碰他,哄道:“好啦,忍一下,以后加倍赔你,现在情况特殊,展超身上还有伤,你就当爱幼吧,啊?”
醉仙翁扭过头来:“爱幼前面是什么啊?是尊老啊,你怎么不说了?”
李紫萝插嘴:“那当然是你为老不尊喽。”
醉仙翁气的嘴唇乱颤,指指李紫萝又指指盛誉,还不忘不省人事的小妹,怒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惯会卸磨杀驴!……不对,你们才是驴!”
“好好好,老头儿,你转过来我跟你聊聊,来啊。”
盛誉伸手拽醉仙翁,不料他梗着身子死活不从,盛誉只得起身蹲倒他面前,醉仙翁又要转走,盛誉两手一搭,一手搭在他一只肩膀上。
“你怎么在这儿啊?”盛誉讨好。
“你管的太宽了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真是个聪明的老头儿,……”看盛誉要开口,醉仙翁又要扭过身子,盛誉赶紧给他扳过来:“展超的伤……”
醉仙翁打断:“不用治!”
盛誉道:“我说的是……脸,帮帮忙吧。”
醉仙翁毫不犹豫,认真答道:“帮不了!”
“真的?”
“真的呀,他的脸已经毁了,除非重新投胎,要不根本治不了啊……唉唉,你别这副丧气样子啊,一个大小伙子,要那么俊干嘛?这样挺好的啊。”
盛誉松开醉仙翁,无力的坐在地上。
“小誉儿,我说的是有道理的,一张脸而已嘛,不碍吃不碍睡,你不说我也知道,展什么小子过去也是个俊小子,知足吧,俊了这么多年,……”
“闭嘴吧!”
醉仙翁正喋喋不休,李紫萝呵止他。
醉仙翁也听到了外面脚步声,连忙伸手把嘴掩住,展超已经进了门。
他一手拎着两坛酒,一手拎着几包糕点,将糕点递给李紫萝,又将一坛酒递给醉仙翁,另一坛是盛誉的。
李紫萝喜道:“谢谢你啊,展超,还记得带吃的给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吃起来。
展超只是冲她点点头,
盛誉接过酒,才想起来,问:“展超,你带钱了吗?”
展超磊落回答:“没有。”
离开国师府时,江星河为展超打点了行囊银两,但是他什么都没收。
盛誉不语,只是摇头苦笑,举起酒仰头猛灌一口,又将坛子递给展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展超还是以黑布遮脸,过去的他,最见不得小偷小摸的行径,最是刚直端正。
盛誉望向门外,月,一半掩在云里,露出来的一半,惨惨淡淡,在这样的夜里,展超第一次偷了酒,偷了点心。
盛誉想,要不是因为自己,展超倒宁愿饿死也不会去做他最厌恶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