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只能留下，有的人必须向前。
回去的车上，两人一度无话。
王小菲的哭泣声占据了车内绝大部分的空间。
显然张峰的语言系统丧失了兄弟单位的联系。
于是张峰控制心神专注开车，只是偶尔才听听身边人的动静。
“奴去也......”
这是为数不多张峰听得清的词。
车轮隐隐甸甸，佳人哭泣抽噎。
“莫牵念......”
随后只剩下无意义的重复。
“还要去见你哥最后一面么？”
王小菲抽噎着摇头。显然她已经无法再目送一位至亲之人离开。
“那就跟我去找个人。”张峰突然将车掉头，汽车在柏油路上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久久没有得到副驾驶的答复，张峰向右看去。
原来是王小菲哭得闭了五识，目不成色，耳不闻声，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张峰不再言语。
......
许久，二人来到蓝青市与北边的湖阳市交界处一个独栋小楼。门上书着三个大字：“墨宾居”。
这“墨宾”两字倒是大有来头，取自佛教释迦摩尼“默然摈之于外”的“默摈”二字，大有：“默然存乎世外，独为笔墨上宾”之意。
但要说这户主人清高呢，也不尽然。
前世还没断电的时候，张峰有幸看过些他的“著作”——都是些网络小说。
而且紧跟潮流，什么《霸道龙婿看上我》、《我在起点洽烂钱》云云，大有“向￥看，向厚赚”之意......
防盗门半开半闭，张峰加重了脚步领王小菲往里走。
只见一个黑衣中年人一条腿蜷着踩在转椅上，靠另一条腿柱地支撑，伸着脖子在电脑上码字。
脚上已经换了双黑色耐客鞋，想来是刚打算出去，又想起有东西要打。
中年人名叫沙飞，前世末日抵抗军领袖之一，官至镇南大将军，后与平西大将军苏沐川、定北大将军黎安明等陆续牺牲在前往世界之山的路上。
将军感觉到两人走近，不理不睬，反倒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等重重敲下发布键，沙飞才转过头来，急切问：“张峰？时光之莲怎么样了？这世界到底怎么样了？”
眼神中满是希冀之色，毕竟世界重生确是事实。
张峰低下头，红着脸低声道：“大将军，时光之莲爆炸了......所以我们才被传送回来......”
沙将军顿时面色惨白如纸，瘫坐在椅子上，不久惨白的脸色因不甘而变得绯红。
他深吸一口气，良久又张嘴吐了回去。
“尽一切可能保护平民，先保存人类有生力量，等联系上苏沐川他们几个，大家再想办法。”
张峰应下。
“蓝青市有你我放心得很，苏沐川此时应该位于金风港，黎安明在河间市，中心城联邦重兵把手，那我先去山南市，路上看能不能顺道拜谒下总统。总之蓝青市就全交给你了。”沙飞思索道。
张峰前世使一杆精铁长枪，在军中做到勇武校尉，却是传令兵的职务，声名不显，武力值远不及将军们。
——要不是时光之莲与他颇为亲和，也便轮不到他来送了。
这沙飞惯使一把横刀，从厨房也拿出一把水果刀来，耍个刀花，脸上不可避免露出嫌弃之色。
看向这个曾经一宿一宿撰写文章的地方，感叹分别日久，重逢又是离别，叹息说：
“路上凶险，找些东西护身。有用的都拿走，凑合凑合，反正也不会再回来了。”
张峰把藏在包里的短刀递给沙飞：“沙将军，水果刀太短，您多拿一把，护得周全。”
王小菲见此一惊——虽然普通人用刀对丧尸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总归是一种心理安慰。刀交到别人手里，她感到肉眼可见的安全感流失。
沙飞显然也没有想到，欣然接过张峰的刀。有这两把短刀，即使他身陷重围，仍能有一线生机。
张峰从沙飞床头拆下两根尖头钢管，一长一短。
以张峰的技巧，这种钢管对肉体进行穿刺没有任何问题，格挡丧尸的攻击也可，但要想进行劈砸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王小菲让两人帮忙卸下两扇木门，顺走一个摩托车头盔，又把沙飞家里能穿的衣服全都套在身上。这样打眼一看，坦度是肯定够了，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就像企鹅和廉颇的融合怪。
三人正整装，张峰忽地听见一声不屑的调侃：
“没用的小家伙，”
“咋能把家伙事交给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大叔......”
......
食堂里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不少人溜出去后才发现自己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只得坐回原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此时他们只能恨恨地盯着在场唯一不会变异的人——小敏。
一个男生像上课回答问题一样举起手，喊道：“沈奕，不好意思哈，我刚刚没有反应过来，我刚刚才知道这边的都是要变异的，放我去安全的地方，可以么？”
这男生名叫陈华，和沈奕是同班的同学，昨天还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过课。追过小敏，和沈奕算是情敌关系。
沈奕听到“要变异的”四个字皱了皱眉，神色中透露出一抹厌恶与嫉妒。
“沈奕大哥，我和你女朋友一样，都是不能变异的，你总不能看着我们留在这被丧尸咬死吧？”
听到“丧尸”二字，食堂里的人们叫骂起来，但慑于沈奕手上猎枪的威慑，没有冲上去揍人。
沈奕的枪管里还有一发子弹，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陈华说话虽然惹人生厌，倒也是有一定技巧，将自己的命和小敏绑在一块，极端情绪下的沈奕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沈奕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闭口不言，枪口默默目送陈华离开，眼睛却看着小敏。
他想起陈华的笑容和举手动作很眼熟，那是男生们在课堂上搞怪的标志性姿势。
他的嘴角也终于掀起一丝弧度。
才刚刚过去一天不到，却恍如隔世，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脑中甚至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是不是什么灾难都不会发生，这一切只是个过了火的恶作剧。”
沈奕愿意相信是这样，即使猎枪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即使他开枪刚刚打爆了一名同学的喉管......
看到陈华离开，食堂的人群躁动了起来，沈奕猎枪往天花板一举，大喊一声：
“不想挨枪子的给爷把嘴巴闭上！待会变异还不疼，我这枪子可说不好了。”
于是躁动遭到平息，大家又安静下来，看着前面走远的两人，想着各自该想的心事。
陈华走过小敏的背后，小敏只觉得背后一凉，不由得最后一眼抛向沈奕，不舍地转过身去。
沈奕的枪口还在瞄着，只是早已失去了准心，他正在为自己世间最后一个牵挂盘算。
“我死之后，要是小敏跟着陈华，还会不会幸福？“
枪杆前方人影颤动，沈奕双眼重新对焦，双手再次握紧。
一阵眩晕。
沈奕一震，现在还有一刻钟才到点，怎么会......
紧接着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沈奕只看到前面的陈华仿佛变了个人，猛地拉小敏到身前，一口朝脖颈处咬了下去。
沈奕大惊失色，随后便是冲天的震怒，紧咬一口银牙抬起猎枪，奋力扣下扳机。
他打偏了，偏向远离小敏的方向......
沈奕连忙换弹，可剧烈的疼痛、生锈的转轴成为了他与小敏之间无情的天堑。
没有完全退化的牙齿狠狠咬在雪白的脖颈上，不因奋力的挣扎而有丝毫偏移。
犬牙缓缓伸长，最终刺破小敏的喉管......
小敏死了，与她先前描述的一模一样。
食堂里爆发出激烈而疯狂的大笑声，只是这叫声也越来越小......
震天地嘶吼着，沈奕发出非人亦非野兽的嘶吼声。
自己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以同样的方式，只不过这次不是自己。
“不！！！”
人类从来恶毒，在无关乎自己的情况下，他们总乐意看到别人的美梦破灭......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那就由我，
我来成为他们的噩梦！
大日当空，
他的身躯在阳光不及处生长，
他的利爪在黑暗中延展。
......
生命与美凋零，死亡与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