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次把脉时、司徒维的情绪由紧张而逐渐变得舒悦不同,这一回,司徒维的情绪如此多变,就像女人阴晴不定的心情。
当他将手指轻轻搭在袁泰的手腕动脉时,他的心情是无比轻松的,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带着莫大的期许。
他期望一如上次那样,从而验证自己的推测。
可是没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异常。
袁泰的体内似乎有一股喷薄欲出的浩浩真元,像汹涌的火山岩浆试图朝天空冲去,但仅仅处于酝酿阶段。
这股真元非常弱小,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司徒维敢肯定,若不是受业于恩师的他,寻常先生定然发现不了这股真元的存在。
即便存在,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这股真元分明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着,根本不可能发挥威力,至少目前来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的眉头紧蹙,另一只手不住地抚摸着尖长下巴的山羊须,仿佛在磨一把闲置许久的长枪。
当他彻底感受不到那股真元的律动时,他才舒展眉头,将抚须长指安放在膝盖上。
司徒维膝盖的温暖与袁泰手腕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司徒维蓦然变得紧张,这种现象很像失去生命体征,但袁泰脉搏的激烈跳动,让司徒维打消了这种疑虑,却又想不出具体原因。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袁泰的体温渐渐回升,直到恢复如常,这又让司徒维懵然一惊:“难道是那股真元挣脱了牢笼?”
袁泰平稳的脉搏给了司徒维充足的理由,是时候放宽心了,他的嘴角不禁然露出一丝喜色,手心的汗仿佛因此变干。
只是司徒维丝毫没有料到,他的喜悦竟然如此短暂,就像一阵疾风吹过胡须,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风的存在,风就已经吹得老远了。
出于长期的习惯,司徒维又抬手抚须,一边抚摸,一边使劲往下拉拽,他想让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感,重新激活他的思考。
他确乎有点错乱而失去了部分理智,一脸木讷的神情表露无遗。
颇为自负的他,岂能甘心就此承认自己的无能?他重重地甩下抚须的手,用沉重的呼吸缓释失落的情绪。
他飞快地运转思维,试图从恩师留下的典籍中找到答案,只是袁泰的情况太过特殊,他即便翻遍经典,也无从查证。
“居然没有先例!”司徒维心中惊叹。
袁泰起伏剧烈的脉动和稳如磐石的真元所形成异于常人的实情,让司徒维陷入久久的沉思。
他暗暗琢磨道:“真元蕴藏体内,随血脉运动,按说两者节奏应该整合为一,为何袁泰会彼此分离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元脉分离?”
“不,这不可能!”司徒维轻轻摇头,“恩师只是作为特例讲过一次,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恩师,也未曾亲眼见证过一例。”
很快,又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袁泰这种元脉分离的现象始终伴随,并且格外容易分辨。
袁泰已经迫不及待地昂起头来寻问答案,他见司徒维依然紧紧把住他的脉搏,而额头上的硕大汗珠如露水凝结,终究没敢开口,又重重地躺了下1去,而一颗心却悬在半空,仿佛要脱离身体。
司徒维抬手擦了擦汗,另一只紧按袁泰脉搏的手倏地一滑,这突然一滑,把他的全部思维都滑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叹了一口长气,无助的眼神垂落地面,当他再次抬头,却伪装成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欣喜地说:“果然没错,你就等着检测出一个好元体吧!”
袁泰没有像上次那样表现得惊喜万分,而是体贴地问了一句:“司徒先生,你是不是身体抱恙了?”
司徒维尴尬一笑,又抬手擦了擦汗,这才镇定地说:“可能是玄冰床寒气太重。”
他吩咐袁泰起床,将他带离实验楼,各自打着灯笼,再次走进辽阔的花田之中。
这一趟,他们并没有绕圈徐行,而是直朝冲天楼的方向疾步走去,袁泰意识到恐怕又要去面见堂君,心绪悄然变得惶恐。
他央求似的建议道:“司徒先生,这么晚了,能不能别去打扰堂君了?”
司徒维兴奋地说:“不是去打扰堂君,而是去给他报喜。”
“报喜?”袁泰道,“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来的喜?”
“先通告一声,总是好的。”司徒维辩解道,“我一个小小的医馆先生,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怎么跟责任扯上关系了?”袁泰仍自不解。
司徒维忽然严肃地说:“东方庆命案这么快就忘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袁泰自此无话可话,只是忍不住暗想:“难道我真的是天生玄元体?甚至是天生太元体?”
孔哀之听说司徒维求见,连忙摁灭睡意,把刚刚脱下的衣服,一一穿上,临出卧室前,还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黑色熊皮披风。
他以无比激动的心情将司徒维迎了进来,仪式之隆重,让站在一旁的袁泰都感到受宠若惊。
只听孔哀之充满敬意地说:“司徒先生深夜来访,想必一定有要事相商,不如小酌几杯,咱们边吃边聊。”
司徒维委婉地拒绝道:“感谢堂君美意,鄙人冒然造访,实乃出于无奈。”
“哦?”孔哀之命人倒来茶水,跟司徒维相对坐下,颇感诧异地问,“什么事情竟然难倒了葛明仙使的高徒?”
司徒维诚恳地说:“还望堂君莫要再提恩师,此事跟恩师无关。”
“嗯,那你说来听听。”
孔哀之见袁泰还愣愣站着,让他随便找把椅子坐下。
袁泰为了图个自在,特意坐得远远的,没成想,这样一来,他就听不见孔哀之跟司徒维的谈话了,因为他压根没有料到,他们俩突然之间改成了窃窃私语。
谈话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匆匆结束了,袁泰本来还想加点水,就被孔哀之叫了过去。
被孔哀之上下左右挑剔地看了又看,袁泰感觉自己就像个木偶人——那个被阿图随意倒弄的木偶人,没有一点自主权。
然而奇怪地是,孔哀之只是反复看了他,并没有说任何话,最后扬手示意袁泰坐回原位,继续跟司徒维商议着什么。
袁泰依然听不清,在他和他们俩之间,仿佛立着一堵无形的厚墙,将两者隔绝。
看见司徒维一直微笑的脸,孔哀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停,袁泰大概猜到,孔哀之说了很多对司徒维极为有利的事情。
“这些事情跟我有关吗?”袁泰这样想情有可原,想必他们的谈话内容就是以“报喜”为中心吧!
夜阑人静时候,大自然的声音最难将歇,风声树声禽兽声声声入耳,唯独没有人声。
司徒维告辞后,袁泰却被留了下来,他来不及询问原因,司徒维就御剑飞回了应羞谷,袁泰这才知道,原来司徒维也有这么高的修真境界。
孔哀之走到站在门口痴痴愣神的袁泰身旁说:“司徒先生所御之剑,乃是光明剑,正是当年他的恩师葛明仙使赠送给我,现在算是完璧归赵了。”
袁泰对此并不感兴趣,而是气愤地说:“他就这么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一点都没有礼貌!”
“哈哈……”孔哀之朗声大笑道,“你还懂得礼貌?”
“哼!”袁泰憋着嘴、阴沉着脸,气冲冲地坐回了原来的椅子。
孔哀之没有跟他过多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想睡在二楼的雅间,还是三楼的套房?”
“能回慎独轩吗?”袁泰回答得也很干脆。
“恐怕是不行喽!”孔哀之做出奇怪的表情说,“直到元体检测之前,你都必须待在冲天楼里,哪里也别去了。”
“呃……”袁泰一脸懵逼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听话照做就是了。”孔哀之冷冷地说,没再等袁泰做出选择,就将他带到了三楼的套房,袁泰住在里间,两个仆人则守在外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袁泰可以自由走动,但绝不能出了冲天楼,他只好常常登上顶楼的听天堂,眺望练武场上的场景。
他很想知道,莲花合的几个兄弟如今的状况,香菊天使有没有想过要见他,马还清又弄到了一品培元丹了吗?
好容易挨到了十月十五日,这天是个大晴天,袁泰像只脱缰的野马飞速向练武场奔去。
一到练武场,袁泰就发现场上多了不少新面孔,其中有一个中等个头的白净少年,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一直定睛注视着他。
袁泰并不认识此人,便没太在意,他很快跟范利、侯琦、蒋智、罗英等兄弟打了个照面,让种种谣言不攻自破。
早晨的宣讲课一结束,香菊天使就对按照旗属排列的整齐队伍郑重宣布:“现在开始派发养元丹,你们放平心态,准备接受元体检测。”
养元丹乃是元体检测前的必服丹药,看着这颗黄豆大小的褐色球状丹药,袁泰难忍畅想:“我真的能测出一个玄元体甚至太元体吗?”
派发养元丹的举动引起一阵骚动,但很快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结果已经在这一刻注定。进行元体检测,不过是方便薪堂进行选优辨劣的统计罢了。
而在练武场前的高台上,已然矗立着吸引了所有目光的元体检测仪器——浑元仪。
那是一块外方内圆的巨大玉琮,足足有三四层楼高,让人一仰望便油然生出一种敬畏感。
玉琮中间直径约莫三米有余的圆柱内圈空空如也,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尽管袁泰看不清内圈的景象,但是他有理由相信,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玉琮方形外体被雕凿出十二道槽缝,每条槽缝中都有一条活灵活现的红色小龙。
虽然没有玻璃之类的外物遮挡,但是很显然,那些小龙都不想逃离槽缝,而像是安然寄生其中。
在玉琮底部有一个轴承可供转动之用,看上去是个横轴,实际上里面也生活着一条红龙,不过体型大得多。
当袁泰看得一清二楚之后,不免惊叹,估摸道:“看来这条龙的作用就在于转动玉琮。”
当玉琮平放的时候,就意味着即将走进一个弟子进行元体检测,底部横轴的大红龙一声吟啸,玉琮便立了起来。
方形外体槽缝中的十二条小红龙随即张牙舞爪地绕柱游动,待得检测完毕,它们又恢复到无比安宁的状态,就好像系统重置。
转眼间已有数十名弟子检测完毕,结果却都是区区凡元体,这不免让袁泰陡然紧张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搜寻几个熟悉的身影。
范利、侯琦、蒋智、罗英……从他们紧握的拳头看出,他们都像袁泰一般紧张,这不免又增加了袁泰的紧张。
而不少等候的弟子都耷拉着脑袋,就好像早已知道即将迎来一个不好的结果。
袁泰听到香菊天使宣布凡元体的结果越多,心里就越发不安,真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元体。
紧等慢等,上午并没有轮到袁泰,同样在耐心等待的还有莲花合的几个兄弟。
吃午饭时,莲花合几人特意拼在一桌,袁泰询问大家伙紧不紧张,侯琦、蒋智、罗英都直言非常紧张,他们都希望有所突破。
范利则淡淡一笑,似乎并不紧张,但是他满额头的汗水出卖了他。
不紧张是假,太紧张也未必。
范利好歹已经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只是觉得这种等待特别心累,埋怨为什么不多弄几台浑元仪来。
侯琦道:“浑元仪珍贵得紧,哪那么容易弄来?”
菊薪堂弟子众多,而元体检测必须在一天之内全部完成,所以吃完午饭后,所有弟子都不得午休,迅速重新集合于练武场。
袁泰注意到,那个白净少年如影随形,眼神中暗含着重重疑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袁泰刚准备走过去,那少年却像老鼠似的,钻进了人群之中,好在袁泰记住了他的长相,除了皮肤异常地白,长相也算英俊,袁泰不免暗想:“难道他认识我?那为什么又要躲着我呢?”
紧张的元体检测继续进行着,一个又一个凡元体的失望结果测出,让主持检测的香菊都快把她那细长的天鹅颈摇断了。
她多么希望能再次出现一个像东方庆那样的太元体,即便没有,退而求其次,玄元体、灵元体,甚至真元体也是好的。
可是一半弟子检测完后,竟然没有出现哪怕一个真元体,这不得不说是个令人失望的结果,香菊频频发出的叹息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当她最后将目光落在袁泰身上时,袁泰感受到她的殷殷期许,心情却愈加忐忑。
没多久,侯琦、蒋智、罗英都完成了元体检测,三人都测得真元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比起来,三人之中数蒋智最不高兴。
跟侯琦、罗英上次的凡元体测试结果不同,蒋智上次的测试结果就是真元体,一个月过去,却没有得到改善,这多少让他有些惆怅。
上次同样测出是真元体的还有范利,蒋智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向范利,就好像在问:“我没改善,你会怎样?”
他们俩当初不打不相识,暗地里始终较着劲。
蒋智嘴笨些,争辩不过是常有的事,但是气上心头,偶尔会发出约架的豪言,扬言要在拳脚上一决胜负。
当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并未真打过一架,成了莲花合的兄弟之后,经常切磋自然不在话下,但都识趣地点到为止。
然而,他们都明白,将来能否取得长足进步的关键,跟各自的元体属性有莫大关系。
因为元体属性越好,得到薪堂的资源就会更多,这不仅仅体现在日常练武上,更体现在获赐的丹药上。
时间飞逝,太阳渐向西移,总算轮到范利了,只听香菊大声通告:“下一个,范利做好准备。”
范利撸起袖管,一副跃跃欲试的激动模样甚是惹眼。
不少人默契地发出阵阵哄笑。
有人鼓励:“范师兄好样的,加油!”
也有人嘲讽:“又不是打架,他撸袖子干嘛?别以为上次测出个真元体,这次就能变成灵元体,那简直痴心妄想。”
更多的人只是模棱两可地笑着,或者无动于衷地愣着,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都选择做个规规矩矩的旁观者。
又听得有人悄声担忧:“我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要是还测得个凡元体,我就得重新做回恶少年了,那可就死定了。”
却立即有人反驳:“不,那样比死还难受,明明都快踏进修真大门了,却功亏一篑,这真是人世间头一等的悲哀!”
袁泰始终保持沉默,内心却无比期望范利能够得偿所愿,他的志向需要他拥有灵元体,而且他平时那么努力,他也值得拥有灵元体。
袁泰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浑元仪,不住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仿佛这样能起到感应红龙的作用,因为很快也要轮到他了。
这会儿,范利深深吸了一口气,岿然站在浑元仪前,大红龙立即觉察到他的存在,迅速将玉琮放平。
范利连声大吼,虎躯一震,纵身跃入玉琮中心的深长空阔的圆柱内。
此时此刻,整个练武场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浑元仪。
玉琮眨眼间便转动成直立状态,十二条小红龙游动的速度之快,俨然凝结成一个个硕大的红色玉镯。
时间突然变得异常缓慢,而不怀好意的狂风不失时机地赶来添乱,随风刮起的漫天落叶,像无数蝗虫争先恐后地攻击练武场,让所有人都慌忙掩面躲避。
唯独香菊安之若素,她举重若轻地只抛出些许雏菊花瓣,暗暗运转元气,便将周身的落叶击得粉碎,也将全场的落叶统统移向别处。
但是她的眉头蓦然紧蹙,显得非常紧张,貌似出了什么差错,因为进入浑元仪的范利久久没能出来。
香菊赶忙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透过镜面观察着玉琮圆柱里面的动静。
众人焦急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香菊师姐,仿佛齐声在问:“香菊天使,他会不会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