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敌五,尚未动手,许莫就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其余四人给到许莫的感觉要比成空弱上不止一线,但五个人若是配合恰当,都不需要多么默契,一样能给到不输成空的危险和压力。
胜算多少,许莫并不在意。一打五就算输了,谁敢说你技不如人?
再者,打不过,就叫人,谁还没几个兄弟了。
唯一让他有些为难的是那个瘦弱少年,眼神抗拒,不情不愿,可能是被胁迫而来。
许莫这个人看似人情冷淡,其实优柔寡断,遇事纠结。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人待事最看本心,其次才是事件本身。
简而言之,你要是故意的,那我就是故意的,以牙还牙。但若是一时意外或者被人胁迫,并非发乎本心,那就看具体情况和我心情,有时候你揍我一顿,我可能都未必追究。
这就是先前陈立让章小小不必担忧的原因。
如果二人相遇,许莫肯定会先问缘由,是否是她意愿,再谈如何。
许莫先一步出手,每次都是以脚尖重重点地,笔直一线直冲五人。
五个人分散开,将许莫围困其中,没有一句言语,就是打。
五个人从不同的方向攻击,身形变换不停,招招出手狠辣,完全不避开任何脆弱部位,没有一点江湖道义可言。
许莫仗着自身灵气储备深厚,体魄坚韧远超他人,一时间到还能得心应手,不落下风。
但时间一长,难免力不从心。
双全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是五个人,五双手。
许莫又执意要锻炼自己眼观灵气流转的能力,两边分心,自然顾不过来五个人不间断的攻击,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一声巨响,整个人横向滑出数丈。
许莫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眉。从他逐渐趋于熟练的观察灵气流转来看,这五个人此刻的气势和那股不符合自身力量的杀气,很奇怪。
照理来说,他们的出拳力量不应该如此之重。
许莫仔细观察过,没有人再增加符箓数量。
那么这就很奇怪了,他们身上突然增加的灵气和气势以及杀气是从何而来?
成空一样疑惑,在五个人分开之时,体内灵气忽然增加,比起和许莫那一架之前更充沛,更汹涌。
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这种意外情况显然对他们有利得多,也不再做思考,只认为是背后师门中长辈所为。
毕竟此举也是有人授意,于是只管攻向许莫,不能杀,也要以某些手段坏了他的根骨,叫他不能修行顺遂,成为未来师门眼中一颗拔不掉的钉子,碍眼,还麻烦。
许莫深呼出一口气,加快了体内灵气流转,如江河水到了汛期更加奔腾澎湃,气势更上一层楼,更快,更强。
许莫一步跨出,忽然头脑心思一震,眼前场景模糊几分,光线黯淡,就像一个刚睡醒的醉汉,脑子晕乎乎的,四肢略感无力,反应感知也变得极为迟钝。
他急忙调整呼吸,却发现根本毫无作用。
接下来一瞬间,大脑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差一点就要摊跪在地干呕出来,只是视线中的自己依旧在往前冲刺,和成空已经打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身躯连同意识被分做了两部分,彼此之间却又是连通为一。
许莫心中慌乱,却生不出任何来自心里和身体上表现出的焦急感,仿佛一切情绪和因此带来的心绪变化都在变得淡化。
脑子里忽然有了两幅画面,是一个人的意识被一分为二,但仍然是完整的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在仿佛两个世界处理两件不同的事。
真正的当下,许莫正在被五个人联手围殴,处境窘迫,吃力不已。
由于这种难以言说的突如其来的意外,许莫对身体的控制被淡化,真正的有心无力的感觉。面对五人的进攻,只能将气海窍穴全开,灵气如决堤的江河倾泻,灌注全身,将体魄强化到极致,以近乎本能的反应勉强抵挡。
每一次眨眼都变得缓慢许多,就像时间被放慢。
许莫睁开眼,忽然心思急转直下,惊恐不定,恍惚间,他仿佛来到了令他十年间绝不敢回忆起的那个晚上。
刀兵碰撞声,凄厉痛苦的呻吟和喊叫声,四处都是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绝望的哭泣声。火光冲天,照耀得一座巨大都城仿佛处在一座血红色的天地间,尸横遍地,血流如河。
这是北周都城被彻底攻破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许莫的记忆中被封存的一段。
仿佛一张被遗忘的老旧画卷被展开,许莫却对此记忆犹新。
越是记忆深刻,他就越是害怕。
许莫痛苦的捂住头,蹲下身子,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哭泣着。
这个夜晚,他的母亲和父亲先后自刎,和那座长生殿一同化作了灰烬。
那时候的许莫只有七岁,却被记忆中最疼爱他的母亲和父亲抛下了。
他大哭着一个人走在满是杀戮和死寂的都城中,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疯狂涌入城中的蛮胡士兵从他的身旁蜂拥而过,却无一人发现这个孩子。
满城皆死,一人独活。
许莫抬起头,泪眼朦胧,他擦去泪水,发现此刻的都城中空无一人,只有令他感到恐惧的沉寂。
他猛然转过身,那道巨大的城门被打开,发出一阵低沉的吱吱声,一列蛮胡士兵正佩刀进城!
许莫此刻的心跳快的惊人,他死死盯着这些胡人,让他国破家亡,失去父母的胡人。
心底里燃起一场大火,席卷天地,是无尽的恨意。
他瞪大了眼,满步血丝,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指甲不长,却扎进了掌心,血流不止。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自刎,死在自己面前,他只能哭,由着母亲临死前告诉他的那个‘活下去’的念头带着他如行尸走肉般逃生。
但现在他已经不一样了,有了力量,足够杀死无数嗜血的蛮胡人的力量。
所以他要报仇,要杀人!
这是他可以死却不能不做的事。
此生若不如此,死不瞑目。
许莫咬紧了牙,看着那些该死的胡人士兵,撕破喉咙地怒吼一声,冲上前去。
一拳打在带头一名士兵胸口,打得甲胄破碎凹陷入身躯血肉中,倒飞出去落在极远处。
一群如牵线木偶般的士兵发出疯魔的吼叫拔出冰冷的弯刀砍向许莫。
此刻的许莫眼中空无一物,只有杀戮之气。
他倾尽全力,一拳打死一个,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很快,几十个士兵被他屠杀干净,他一只手抓住最后一人的头颅将他抵在墙上,一用力,把他的脑袋捏的粉碎,随手丢出。
许莫伸出手,看着已是血红色的双手,仰头向天,歇斯底里的大声怪笑起来,畅快至极。
山崖上,姜停表情淡漠地看着那处幻境中的许莫。
果然,师兄之前用的法子就是奏效,一场幻境,心中一切真实虚伪,埋藏最深的那些东西,一览无遗。
他撤去了对许莫所处幻境的刻画,任由其随意发展,他要看看,真正的许莫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此作为,就是他觉得师兄虽然做事沉稳,条理清晰,却太过不温不火,不爽利。
至于许莫,不够狠,很不够,远远不够。
至少在他看来如此。
所以他故意将成空几人暂时拔高一线境界,增加了他们的戾气和狠劲。再将许莫的心神暂时切割为两部分,置于幻境之中,翻出许莫心底里最不愿意触及的那份记忆。
他就是要许莫打破那道心中所谓的规矩底线,真正展现出凶性毕露的一面。
许莫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尚未入道,又怎能察觉到姜停这等手段。
结果也证明,在许莫心底里深埋的那些恨意一旦被释放,他完全没有能力控制,杀戮,暴戾随心显现。
他想知道,身处这处杀戮之地,无人牵引的许莫会如何作为。
更想知道,师兄对许莫,究竟知道多少。
至于场中正被五人狂揍的许莫真身,不用管,反正死不了。
内心戾气被无限放大的许莫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手颓然垂落。
天地间寂静无声。
城门口忽然走过一人,光线黯淡,看不清脸。
许莫抬起头,竭力凝眼望去,视线忽然清晰,看清那人脸庞的一瞬间,他吓得从地上跳起,不敢相信。
姜停微微上扬的嘴角停住,他也皱眉凝神,不可置信。
许莫再次泪如雨下,无声哭泣着,声音沙哑无力,说不出话。想要走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
城楼下,依旧是当年模样的女子缓缓走向许莫,在数尺之外停住,微笑着看向许莫。
是许莫的母亲。
姜停微微皱眉,虽说他撤去了对幻境的掌控,但怎么也不该向如此发展。
关键是,那个女子并非是一个念头即可湮灭的幻想,更像是一抹残存的意识,或是一丝不知为何不曾消散的魂魄。
怎么会?
就算是姜停也不得其解。
干脆就撤出自己在幻境中的一点神识,作旁观者。
许莫看着那张让他日夜思念不能忘的脸庞,嘴唇微动,颤抖着拖起身躯如同在泥潭中举步维艰挣扎着向母亲走去。
他不知是笑是哭,像当年那个孤独,弱小,无助的孩子,张开了手,想要一个拥抱。
只是再如何靠近,也像遥远不可及。
近在咫尺,却是天人两隔。
许莫抹去泪水,挤出一个笑脸,沙哑笑道:“母亲。”
“我在。”
女子微笑着答道。
许莫就再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女子伸出手,却能触及许莫。她轻轻擦去许莫脸上泪水,始终是温柔笑着。
许莫哽咽着,话到了嘴边又像忘记了,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些怕,怕母亲会怪他的凶残暴戾。
女子只是微笑道:“你变了。”
许莫紧张的望着母亲,像个犯错的孩子等待着训斥。
“我的小莫长大了。”女子轻声欣慰道。
还好,你还好。
那就好。
女子像是知道了许莫心思,柔声安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母亲是不明是非的人吗?”
许莫赶紧摇头解释道:“不,不是的,我只是……”
女子蓦然笑道:“我知道。”
许莫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有些悲伤。
十年未见,再重逢却是相顾无言。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女子歉意道。
许莫摇摇头。
“我以后也不会在,所以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么?”女子轻声问道。
许莫鼻尖酸楚,眼眶湿润,点了点头。
女子释然笑道:“以后一个人,就勇敢去做你想做的,认为对的事。要多读书,要找一个真心对你的女子,当然,你也要真心对她。”
她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还有,以后要多说话,才能交到朋友,不要和以前一样,做个闷葫芦,知道么。”
许莫破涕为笑,使劲点头。
女子最后望着许莫,身形逐渐消散,依旧是面带微笑。
许莫伸出手想要挽留那一丝不可能,他脸色痛苦,摇头不愿接受。
为什么这样的离别还要再来一次。
姜停脸色复杂,一挥手,把许莫请出了幻境。
场中,许莫已经半跪在地,脸有淤青,却仍未见败势。
五个人的灵气境界整齐下降一线,几人面面相觑,不能再拖了。
这个许莫委实是太过不讲理,灵气流转不停却不见枯竭,体魄坚韧好似无敌。
还能打人把自己打伤了?
场外,梁青几人先前就察觉到许莫明显的不对劲,虽然不落下风,但人身气势却一降再降。
梁青着急问道:“许莫这是怎么了?”
周距昭眯眼思虑许久,不确定道:“就像是……丢了魂儿?不过现在好像又回来了。”
四周人听着周距昭的解释,不明所以。
许莫从幻境中回过神,稍有震荡,适应了一会儿才站起身。
他活动活动筋骨,骨骼发出一阵阵爆响。
先前进入那场奇怪境地,被人白打了这么久,也该到我了吧。
许莫此时灵气所剩不到三成,对手更是,但他还是不虚。
从幻境中回来后,他的感知明显有所提升,眼前几人的灵气流转在他眼中就像是一条条有规律的青线,稍作分析,就可以预料到灵气的下一步路线。
他在众人眼中第三次冲上前去,这一次不是简单的招架还手,身形腾挪闪躲间,拳头有力地落在对手周身几处窍穴之中,并不费力就打断了灵气流转。
就像一个人不论跳高还是跳远,半路上却被拉了一把,没有着力点,没有力量支撑,只能摔倒在地。
几个呼吸间就将两人打倒在地。
剩余三人见状大惊失色,好似毫无章法乱冲上来。
许莫一拳打飞一人,转身一拳停在了那个瘦弱少年额头前一寸距离。
瘦弱少年呆滞原地,像是被许莫带着风声的一拳吓住。
看着瘦弱少年惊恐神色,许莫略有犹豫,就要收手。忽然一个转身抓住成空奋力刺来的一柄青铜匕首,用力一扭就把匕首抢夺过来,随后反手一拳重重打在瘦弱少年太阳穴上,少年闷哼一声,倒飞出十几丈远,手中同样一柄青铜匕首掉落在地。
许莫本来已经打算留手,但在瘦弱少年眼中察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再看少年体内灵气依旧迅速流动,全部集中在右手。
好家伙,是知道我会因此犹豫,准备来个声东击西?
姜停在远处看着,或许他还是想的简单了。
许莫虽然待人心软,优柔寡断,但那也是分人和事的,该下狠手时,他一样不会拖泥带水。
至于那个瘦弱少年在许莫面前表现出来的惊惧,用以干扰他的判断,自然还是姜停有意给少年添加了一个念头,所以瘦弱少年未能掩盖住那一丝杀机,被许莫敏锐察觉到。
姜停最后瞥了眼许莫,离开山崖边缘。
要是被文君知道了他今天所做,就文君那个固执脾气,肯定要跟他大吵一架。
师兄暂时不在,可没人能劝架。
一打五,以许莫小胜一筹结束。
因为涉及到两把符箓匕首,成空五人被赶来的教习先生直接带走,既然见了法器,就不是简单的切磋武力了。这其中涉及,要等审讯结束后才会有结果。
周距昭第一个冲到许莫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问道:“没事吧。”
许莫摇头笑道:“没事。”
周距昭长长的嗯了一声,满是赞赏道:“不愧是我周距昭的好兄弟,今后天下,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许莫以微微一笑作答复,算是谢过周距昭强行吹捧自己的好意。
他拿起那把匕首仔细查看一番,被梁青拿了过去。
梁青惊呼道:“好东西呀,这匕首品质就不低,上面附着的符箓也是上佳,看样子,还是剑符。”
许莫点点头。
文自得也要看看那匕首,却被教习先生收走了去。
涉事凶器,必须严加看管。
许莫叹了口气,打个架,打不过就算了,还要五个打一个,五个打一个也算了,还要动家伙杀人?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那两把匕首的品质,可不是寻常新弟子能有的。再者,他们怎就敢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所以他这是被人盯上了?
周距昭高声道:“许莫老弟今天以一挑五,何等气概,这不得咱哥几个整一壶,来几杯?”
喝酒,许莫不排斥,也不主动。
梁青和文自得也是附和同意。
化审叹了口气,没说话,就算是同意了。
许莫笑了笑,果然,还是得听母亲的话,不能做个闷葫芦,不然交不到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