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三月,草长莺飞,定襄城却偏偏遇上了倒春寒,冻得李含章披着大氅御寒。
定襄城是炎州通往瀛洲的必经之路,也是靖安王母后的故乡。
原本,定襄城是炎州最繁华的政治都城。但二十年前,一场瘟疫席卷定襄,尸横遍地,哀鸿遍野。
疫情过后,定襄本地的经商世家纷纷搬迁,经济一落千丈,如今不复盛年。
如今的定襄城,依然保留了政治都城的职能,炎州一切政务皆在此开办,久而久之,也吸引了不少后起的世家官宦,留守在此。
炎州向来是五州的一块沃土,世家贵族遍地走,各自圈地为盟,把持军权,推及苛政,民不聊生。
但在炎州世家贵族心中,真正忠诚的只有龙神后裔——谁能修炼龙神之力,谁就是被龙神承认的后裔。
在这个五州,在世的只有两人——当今天子,还有律亲王。
这也是为什么——炎州女子地位极低,可世家贵族却愿意精心培养,只为有朝一日入宫为妃,沿袭龙神血脉。
先皇驾崩后,靖安王出藩定襄,如今已有五个年头。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自然没被当地世家放在眼里,表明上敬着,背地里冷落。
而炎州真正的无冕之王,实为盘踞炎州经济命脉的汝林秦氏,也就是琴弦巳的家族。
多年来,汝林秦氏一直是皇帝最忠心的属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掌握了炎州过半的御灵军势力,替王朝监督炎州各世家门阀间的动作。
王朝自然回馈汝林秦氏无尽的权力和财富,更将华亭大长公主嫁入秦氏,以姻亲作为连结,将秦氏直接从贵族门阀抬为皇亲血脉。
靖安王——也是秦氏监视的对象。
好在靖安王出藩以来,一直淡泊出世,不碰朝政,自我放逐于王权之外,享受闲云野鹤的日常,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
李含章就是这个时候加入了王府。
然而今年局势不同,靖安王突然被指派为炎州选秀的监察使。李含章也就这样,好死不死的撞上了叶澜之和秦弦巳。
……
李含章从王府带来了的两队亲军。
刚到老宅,一对亲军就自觉十步一个将整个老宅包围的水泄不通,严防有人从宅内翻墙逃跑。
另一队,则在一位身着指挥服的小少年的指挥下,率先先破门而入,对宅内各处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位小少年约莫着十四五岁,面容清秀,眼神凌厉,个头才到李含章的肩膀。
叶澜之见他明明是个孩童,看着却像是有了十多年的阅历般冷肃威严,好奇道:“他是谁?”
“阿林,我的侍卫。”李含章随口道来。
叶澜之望着阿林那副干练模样,心中一阵叹惋:“堂堂王府,竟也招童工?”
李含章一脸无语:“我们当年不也是他这般年纪,就在剑门除魔卫道了嘛!阿林身手好又忠心,有何不可?”
叶澜之信服地点点头,注意到李含章身上的披着的大氅。
她以前从来都是一袭干练青衣,寒天腊月也不曾改变,道:“你为何穿大氅?”
李含章面不改色道:“冷。”
叶澜之眉头一皱,勉强接受这个回答。
阿林突然出现,挡住了二人的去路:“禀告姑娘,经查证,这家宅子的主人是是一位姓楚的妇人,这位夫人嫁去汝林秦氏后,这宅子便空了。”
又是汝林秦氏,最近出现汝林秦氏的频率有点高啊。
李含章又问:“是汝林秦氏的哪位夫人?”
阿林:“涉及汝林秦氏的后宅夫人,属下无法查到详细的身份信息……”
这也正常,汝林秦氏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后院夫人,也不是说查就能查的。
叶澜之主动解围:“这不难,回去问问秦弦巳就知道了。”
跨过正厅,走过花园,最终来到了位于后院的一座二层鎏金阁楼,阁楼的已经堆满了蜘蛛网,牌匾也歪斜了下来,上面正科着“红楼”二字。
李含章一哆嗦,身后一阵凉意,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红楼——听着可不像什么正经的楼。
李含章眯着眼望着红眼前这座楼,疑虑道:“你确定昨晚是在是这儿?”
她也不是有意质疑,只是叶澜之这人什么都好,偏偏是个路痴,李含章从前可是吃过不少亏,这才仔细确认!
叶澜之一脸信心,十分肯定:“没错,就是这!”
李含章望了望他的脸,又望了望眼前这废弃楼,咬咬牙。
好吧……那就进去看看!?
还没走近几步,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夹杂在空气中向她袭来,越是往楼内走,这个味道就越明显。
李含章环视一周,院内没有梅花树,屋内也没有梅花盆栽,这味道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楼内的陈设十分简单,放在富贵人家就是一个简单的院中小书阁,里面挂满了字画,画的大多是山水鸟花,不过现在都蒙了灰尘,颜料暗淡,像是有些年头了。
想起叶澜之也曾是绘画的一把好手,李含章忍不住调侃道:“叶二公子觉得这满屋子的画怎么样?”
知道她在调侃自己,叶澜之敷衍道:“挺好。”随即便开始对屋内的陈设逐一勘查。
李含章被墙上的一幅腊梅画吸引了注意,她凑近闻了闻,原来是卷纸上沾了梅花香,挂在墙上散出淡淡的味道。
这画看着有些年头了,竟然现在还有梅花香?
李含章下意识望向一旁正在检查其他画作的叶澜之,他似乎对这香气毫不意外,便询问道:“昨天也这样吗?”
叶澜之一愣正在专心检查着屋内的陈设,漫不经心地回道:“应该吧,忙着打架也没太注意……”
问了跟没问一样!
李含章的注意力又回到墙上的这幅梅花画作。
这幅腊梅的笔触十分有劲道,一只寒梅凌雪独放,傲雪凝霜,意境倒是挺有风骨,再看右下角的题字: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词倒是比画更有风骨。
李含章细细端详着梅花画卷扶额思索,眼前的画作总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索性将画作取下收在身上,准备回去好好查查。
叶澜之:“这里没有使用过结界的痕迹,也没有女鬼的气息……”
李含章的思绪被打断,回头见他手中正施法燃烧了一张御灵省的“寻引符”探查。
“又是这样,”李含章倒不奇怪,毕竟迎春馆也没有结界的痕迹,又问道:“那你们昨天是在哪钻入的结界?”
他望着楼内的陈设,左看看,右望望,满脸愁容,陷入了沉默。
这个表情,李含章一看便懂,一脸嫌弃道:“不会是——忘了吧?”
被这么一说,叶澜之颇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委屈道:“昨天我们与女鬼在房间里来回纠缠,钻入结界时,我们已分不清方向,只记得是一面墙壁。””
叶澜之回忆起昨晚的打斗:“秦弦巳有轻微夜盲,昨夜对付女鬼时一直点了个“明光符”死追着女鬼。女鬼为了避开光照在楼内上蹿下跳,二人被绕得头晕眼花,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其他,只记得最后是朝着一面墙进入了结界。”
一面墙壁?
李含章看了看眼前的的三面白墙,被密密麻麻裱着的字画覆满,不留一丝缝隙。
李含章试图帮他回忆一些细节,道:“是这种挂了画的墙吗?”
叶澜之实在无法确认,无奈摇摇头。
调查陷入瓶颈。
“会不会你们昨晚来的不是这做红楼,又或者根本不是这个老宅?”
李含章重新理了理思路,最终她还是认为叶澜之认错路的可能性比较大。
叶澜之自己也承认自己路痴的弱点,平时因此被秦弦巳诟病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日突然听到李含章这么质疑自己,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你总该相信龙泉剑吧!”叶澜之右手一挥,一股磅礴的灵气汇聚在他手间,一把灵剑现身其中,它似乎感受到楼内的气息而蜂鸣不已。
龙泉剑是他从十岁在剑门万剑峰的剑池中驯服的第一把灵剑。
其剑以灵泉中被滋养百年的咸水玉所铸,灵识天成,无需叶澜之的修炼便可汇聚剑灵。
龙泉剑感受到了昨夜残留在楼内的剑灵的气息,这才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剑鸣。
看来昨夜叶澜之和秦弦巳与女鬼打斗的地方是这里没错了。
叶澜之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一言不发,手中的剑鸣越发刺耳,似乎是在借由龙泉剑对刚才的质疑发出抗议。
李含章见状,只得连忙承认安抚:“看来昨晚的确是在这里……”
叶澜之证明了自己,表情一送,收起了龙泉剑,补充道:“这里荒郊老宅,虽然破败,但也没有阴灵怨气汇集,不像是女鬼长期滞留之地。”
人死则为鬼,鬼无魄不可留于世间。
但若死事戾气过重、怨念太深,则可化为厉鬼,隐匿在怨气中作恶伤人。
是以女鬼停留的地方往往充满阴灵怨气。
可现老宅之中并无此类气息,说明这并不是女鬼的老巢。
线索断了,一切又回到了原地,一想到这,李含章顿感无力。
细细回想问询到的信息,秦弦巳和叶澜之是被女鬼从客栈引用到了老宅钻入结界才到了迎春馆。
如果老宅没有线索,那客栈会不会有呢?
“叶澜之啊——”
李含章正低头沉思,一句“叶澜之”刚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上了嘴。
叶澜之闻声下意识回头相顾,这一句久违的称呼倒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直到他对上了她错愕的眼神,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眸子一沉,避开不语。
叶澜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自从叶澜之与别人订婚后,无论面上还是私下里,李含章都只称呼他为叶二公子,叶澜之一直不懂其中缘故。
“叶二公子……”李含章不做声色地立即改口。
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其中叶澜之的情绪变化,伪装出一丝客套的笑意,瞬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接着道:“叶二公子,昨晚你们是怎么碰上的女鬼?”
说回正经事,叶澜之也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他细细回忆后道:“昨夜……我本在床上安睡,突然听隔壁秦弦巳房间传来打斗声,去隔壁查看发现秦弦巳正在和女鬼纠缠,便加入了他们……”
“所以,女鬼是去找的秦弦巳?”李含章感觉自己抓到了终点。
他点点头:“是,而且这女鬼全程只是避开秦弦巳,并未出招,反倒是秦弦巳穷追不舍,一直试图攻击女鬼。我们才跟着女鬼一路到了这里,到这里之后女鬼直奔刚才的红楼。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逃出红楼,可她宁愿在里面与外面几番缠斗都不肯离开。现在细细想来,其实那女鬼到不像是有意引诱我们来此,更像是……”
李含章果断接道:“更像是拼命逃来此处!”
这么看下来,这座老宅一定有什么是女鬼认为可以逃脱追杀的东西!
可这间房里除了画还有什么?
望着墙上茫茫画卷,二人对视一眼,终是无解。
“阿林!”李含章招呼来阿林,吩咐道:“吩咐一队人继续把守老宅,这所宅子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汇报给我。”
“是!”阿林不知从哪儿突然闪现。
既然老宅查不出什么,不如去他们昨晚下榻的客栈看看。
想到这,李含章直径拉上叶澜之的胳膊就往外走。
边走边道:“走,我们去你落脚的客栈看看!”
叶澜之:“哎……去客栈做什么……等一……”
话还没说完,叶澜之只觉手上牵了个脱缰的野马,被拽得一步两个踉跄向外走,过红楼的门槛时还嗑了一下,他也只得咬牙忍着。
刚出宅门,李含章便连忙招呼马夫驾车,连扔带摔地将叶澜之推进了马车,自己也紧跟上去。
“来,跟马夫说你住的客栈在哪儿?”李含章掀开车帘,手肘碰了碰叶澜之,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回答。
“这……”叶澜之托着腮,有些难为情地扭过头,避开了她的热切的目光,心虚道:“忘了……”
此话一出,李含章瞬间被泼了一头凉水。
她怎么就忘了——他这路痴的臭毛病呢!
李含章瞬间垮了脸,低头长叹了一声,对着马夫道:“走,回迎春馆……”
叶澜之:“嗯,不查了吗?”
叶澜之此刻像个犯错的孩子隔着李含章远远缩在马车一角,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李含章目视前方,语气阴沉,缓缓道:“去换秦二公子。”
叶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