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宁醒了,她全身都很痛,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打碎了一般,每一条神经,每一处肌肤,她都能感受到细微的撕裂疼痛。
这种感觉,比她以往的经历更加折磨,但意外地,她又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新生。
李秀宁先是观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自己应该是在一辆马车里。白色半透明的蚕茧之中,她依然动弹不得。
“这是……”李秀宁面带疑惑,蚕茧之中,空气般的触感,又如流水一样的质感,这是灵气……好浓郁的灵气,这一丝丝灵气正在不断滋养冲刷她的身体。
“你醒了!”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起初,李秀宁还以为是幻听,短暂之后,那道声音仿佛是从心间发出,一个陌生的影子在她脑中出现。
“秀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是谁教你忤逆父母的。”大殿上,李渊大声怒吼道。
窦氏急忙劝住李渊,让他消消火,其他几个兄弟站在一旁,未敢做声。
李秀宁深知出嫁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孤立无援的她还是想做出最后的反抗:“为什么非要逼我嫁给柴家。”
“我们需要世家,这婚你也必须嫁。”
这个答案,她是知道的。自古以来,男儿不能做到的事,哪一个不是牺牲她们。
李秀宁看了一眼大厅所有的目光,才堪堪挤出两个字:“我嫁。”
微风吹动,掀起马车的门帘。那道背影再次映在她的眼眸。那是……武奕。这个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六年了,整整六年。她都快忘了他的模样。可是现在,当她再看到那个背影时,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眼角滑落的眼泪,她甚至忍不住将这几年的苦楚都向他倾诉。
“我以为我忘了他。直到出嫁那天,我看见了一个人。在我的全部人生中,真正的快乐屈指可数,直到我遇见了那个人,如果没有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我。”
“是不是李渊教你这么做的,为什么要杀我。”柴绍愤怒道。
“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为自己杀你呢!”
李秀宁还是那个李秀宁,在新婚之夜,她决定先杀掉柴绍,以证自己干净清白,然后自尽赴死。
说到这里,武奕若有所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一天,我出嫁了。迎亲的队伍穿过了整个长安,凤冠霞帔,我曾天真以为,那是你为我准备的红妆。”
“我只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不想见我,我肯定见不到你。”李秀宁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儿,她需要一个答案。
“所以,那天出嫁的路上,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的,马三宝起初告诉我时,我还天真的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你杀柴绍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能提起沉重剑刃的手,却握不住随风飘落的花。武奕,你不是一位英雄。”
“真正的英雄?”
“既然你要杀他,那我偏不如你所愿。放走柴绍之后,我便散尽家财,举起一支义旗,咳咳”李秀宁脸色发白,明显就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你的伤势很重,接下来,会不断有人前来杀你。”武奕驾着马车,平淡的语气和背影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说起伤势,李秀宁内心顿时升起一股不可掩饰和无法明说的悲恸。
作为一个女人,她改变不了一切。作为一位拥有二十万大军的平阳公主,他还是无法安宁自在。
长安之战以后,她就被软禁了起来,……
“在到达蓬莱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
李秀宁没有再说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冷血。
武奕望向前方,黑云密布,要下雨了。
…………
雨水沁透众人的裤腿,所有人极速朝着长安城的方向极速前进。
雨夜让整个山林都变得出奇的安静,只有雨滴不断敲打树叶,泥水轻溅,一道道呼吸声与步履声相互交错,飞快地跃过林间。
武奕在一处断桥处停了下来,望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说道:“你们的消息还真是迅速。”
柴绍身穿玄铁甲胃,雨水打在他的头盔上,雨慕微微倾斜,挡住了他的脸。
武奕看不清他的神色,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绑匪,武奕慢慢地朝着柴绍走去。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天地失色,整个雨幕之中,时间仿佛陷入停止,雨幕也就此停住,整个空间,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现在应该叫你马军总管还是左翊卫大将军。”武奕在柴绍面前十步之处,停下了脚步。
“你拦在这里,是想要亲自杀我?”武奕幽幽地说。
柴绍依旧没有说话。
“总不会是来叙旧的。”武奕笑了。
柴绍抬起一杆铁枪,也笑了笑:“我来这里,只是想来阻拦你。你已经破坏了和秦王的约定。”
“约定?”武奕眉毛一挑,想起了临走时,师父的交代。
蓬莱弟子不得进入长安城。
“再往后三十里便是我大唐的长安城,还请蓬莱弟子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柴绍话语说得恭敬,可意思却有些许狂傲了。
“请我回去?”武奕冷笑了一下,“凭你吗?”
柴绍手轻轻地转动着枪杆,那些水花绕着枪身开始慢慢的旋转:“凭我的枪!你我之间,在六年前就应该有个了断。”
武奕不再说话,手中缠绕的白蛇,抬手间变成了一把白剑。
柴绍的眼神也移到了那柄长剑上:“江湖名剑谱第七的黑质白章,据说这把剑是一头化形千年的蛇魄打造而成,一黑一白,实则是两把剑,它们从不单独出现,是专门为杀人而打造的剑。”
“死人而已,何须多言。”武奕握紧了手中剑柄,剑身寒气陡然而起。
柴绍一笑,体内霸道劲力一转,手中的枪花速度越来越快:“同样的遗憾,也在我心中存了很多年。”
武奕没有说话,一道惊雷闷哼,白光一闪。
柴绍手里的枪势忽然停了下来。周身的雨水在那个瞬间,哗然地落了下来。
也就在那个瞬间,柴绍又有了动作,手中的枪身再次挥舞,一点寒芒朝着武奕直刺过来。
“黑质白章,你之所以迟迟不出第二把剑,是因为那第二把剑乃是第一把剑的影子。今日雨夜,我看你拿什么破我的枪法。”柴绍的直刺被武奕隔开,他往右边一闪,躲开了武奕的反击。
武奕右手挽出了一道剑花,随即竟然直击一劈而下。
柴绍愣了一下,急忙疾行后掠:“当年你的剑招颇有翩翩君子之风,可没想到短短六年,竟是这般凌厉的杀伐之剑。”
“对阵一个阴险小人,又何必在意什么君子之风。”武奕说着提剑追了上去,又是一记挥砍。
柴绍弯下身来,他的节奏已经被武奕完全压制住了了,近身之后,他手中的长枪完全施展不开,只得不停闪躲。
武奕剑法气势如雷,这是从北方突厥那里习得的杀戮之法。他冷笑了一声:“当年是你抛弃她,如今又将所有罪责都放在我的身上。”
柴绍将枪一分而二,枪头在他手中旋转起来。武奕的剑招变化多端。时而气势如虹,时而缠绵如水。一时之间,自己除了不断抵挡,竟毫无办法。
“你是要拖住我?”武奕迅速反应过来,对着柴绍下路就是一剑。
柴绍心惊,双枪护住裆部,急忙后退。
武奕点足后掠,站在那里,一时之间,雷光涌动,水幕之中,武奕周围,密密麻麻出现了五百士卒。
“哈哈哈,武奕,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既然要来杀你,自然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柴绍左手双枪一合,用力一甩又变回了长枪。
周围士卒纷纷上前,以特定的搭配组合,围住了武奕。
“天策府的天覆杀阵”武奕轻声道。
“武奕,你知道他们这几年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是你给我戴了绿帽子。今日,你必死。”柴绍怒吼道,一杆长枪宛若游龙一般,在阵法的加持下,朝着武奕袭来。
武奕轻喝,手中白剑飞出,化作蛇形,顺着柴绍的枪身向他袭去。
柴绍急忙回防,周身气力爆涨,转身旋转,一招回马枪再度袭来。
周围其他士兵看准时机,一群人纷纷堵住武奕的退路,只要武奕露出一丝破绽,他们就能将他乱刀砍死阵中。
柴绍枪尖上,武奕右腿脚尖定住身形,周身罡气旋转,黑袍舞动,他挥剑犹如剑舞,金属的碰撞之声犹如琴声一般玲珑有致。
雨夜之中,一抹抹鲜红绽开,柴绍只觉右手一阵刺痛,手中长枪险些松开。
当他回过神来,武奕剑势瞬间喷涌而出,而那一刻,武奕穿透了雨帘,白剑抵住柴绍的咽喉。
“公孙剑舞,我师姐的剑。”武奕淡淡说道,一把仪刀同时也抵在了他的胸前。
“你不能杀他。”武奕望向仪刀的主人。
李秀宁此时脸色苍白,但话语仍然中气十足,眉宇间颇有往年的那一缕英气。
武奕没有多问,放下手中的剑刃,转身离去。
柴绍看到眼前一幕,仰天长啸,其中悲凉之声宛若猿啼哀鸣,就连周围仅存十几位士兵也是心中骇然。
李秀宁看了一眼柴绍,又看了一眼正在远去的武奕,扔下手中的仪刀,转身朝着武奕离去的方向走去。
“秀宁!”李秀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李秀宁愣了一下,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
“秀宁,对不起,帝王将相,皆来如此。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柴绍说完,看着不断远去的李秀宁,热泪再次涌出,喊道:“武奕,给老子照顾好平阳昭公主,否则我饶不了你……”
长安城外,既无风雨也无晴。
…………
“你醒了啊。”李秀宁走出房间,便看到了一个小丫头坐在那里,看着药炉。
“武师兄说你醒了,就赶快把药喝了,也不要乱跑。”
李秀宁在庭院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仰起头,阳光刺眼,他微微皱起眉毛:“武奕他怎么样!”
“他?他没事,他只不过是两次强行突破阴阳四象,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而已。”公孙幽将药草放在嘴里嚼了嚼,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走到李秀宁身边,递给了李秀宁一片叶子,“给你?”
“这是什么?”李秀宁问道。
“冰薄荷,清凉的很,睡醒之后嚼上一片,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哒!”公孙幽笑道。
李秀宁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只感觉一股清流如醍醐灌顶,神思清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李秀宁回过神来:“你刚说他?”
公孙幽点点头:“不过你放心吧,师兄每次受伤,都是我来治疗的,肯定不会让他死的。”
“武师兄!那你是……”李秀宁又是一愣。
“我叫公孙幽!”公孙幽骄傲地仰起头。
李秀宁哑然:“公孙幽,那你岂不是公孙盈的……”
“我是公孙幽,我就是公孙幽。”公孙幽瞪了李秀宁一眼。
李秀宁不禁失笑:“那你多大了?”
公孙幽仰起头:“十三了!”
“早就听闻药王孙思邈有两个徒弟,大弟子孟诜正在宫中,却没想到这二徒弟仅仅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不,现在是三个了,是我小师弟卢照邻。不过你可别小瞧我。”公孙幽傲然道。
“哦?”李秀宁嚼着那片叶子,靠在长廊,和公孙幽聊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着说不出的有趣。
公孙幽站起身,望向李秀宁:“比如每次都能治好武师兄的暗伤。”
李秀宁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是认真的。”李秀宁强调道。
李秀宁终于笑了笑,点点头:“好。”
公孙幽嘟起嘴:“你嘴上说‘好’,心里确是酸酸的,是不是你也想要嫁给武师兄。”
李秀宁脸上的笑容一僵,蹲了下来,摸了摸公孙幽的头,说道:“我也想啊!”
公孙幽撇开李秀宁的手:“你想也没用,我师兄还没同意呢!”
“他们说你是什么平阳昭公主,娘子军就是你的部下。从这一点看,我觉得你是配得上师兄的。”
公孙幽转身看向李秀宁,郑重说道:“但武师兄未来的妻子绝对不会是你。”
“这几日,我在给你针灸之时,发现你自身的情况比师兄更糟。虽然师兄将天下第一第二第三的疗伤圣品都给你用了,但你提前破茧而出,药力冲击之下,导致你本源受损,恐怕你连活过今日都十分困难。”
公孙幽说到这里,撇了一眼,看向李秀宁。
李秀宁此时站在庭院之中,院中清潭倒影出她的婀娜,她的容易就连枝头梨花都显落寞。
她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还是会死。
“额,我记得风尘三侠之一的李靖李药师,他有一本经义,里面记载了一些他在医道上和武学心法上的理解,也就是药物采补之法。”
“可惜我师父已经进入深山,寻找治疗瘟疫之症的草药了,不然他肯定能够救你。”公孙幽说着却又皱着眉头。
“医道便是医道,武道便是武道,想必你就用了那个药物采补之法,才入的逍遥之境。可惜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李秀宁点头:“当年突厥大举入侵边关,百姓苦难,我不得不做。”
“真是一个怪人,和师兄一样奇怪。明明嘴上说着想要逍遥自在,心里却依然想着如何拯救苍生黎民。明明自身已是不堪重负,却还想着兼济天下之人。”
李秀宁摇了摇头:“哪里奇怪,我们只不过是感同身受,冷暖自知而已。”
公孙幽狡黠地一笑:“好啦,就冲你这句话,在师兄回来之前,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你师兄他?”李秀宁喃喃问道。
“那自然是要问剑凌烟阁,为你续命。”公孙幽说着就和李秀宁齐齐朝长安城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