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和二年,二月初二丑时,凌州铁原郡城西十里的石军营寨。
波才已记不清这是这些天来自己巡逻的第几次了,漫天的风雪,就算是营中各处安置着火盆,地上依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巡营的士卒冻得瑟瑟发抖。
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波才默默叹了口气,对着身旁同样在抖的队率说道:“郁正,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漠南本地人吧?”
“回将军,小的是河东灵州人,是随大将军北征被抽调过来的。”
“灵州啊,河东道,听说那边虽然地处中原,却是山清水秀,四季都有好风景啊。”波才感叹道:“可不比这漠南,一年四季,也就春夏还能见点绿,到了秋冬,一片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将军是漠南人?”那个叫郁正的队率问道。
“是,也不是。”波才说道:“我祖上是晋州平阳人,曾经随晋王北伐,因伤留在了小石城,孝仁皇帝时才迁回平辽郡,到我也三代了。”
二人开始沉默了,聊起家乡,就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弥散在心头,喉头似乎被什么哽住了。哪怕是帝都的援军,从出征到现在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从最初的忐忑,到连战连捷的兴奋,再到沙河大败,心情跌宕起伏。可最折磨这些将士的,除了低落的士气,严寒的天气,还有那无限的思乡之情。一路巡过,除了噼啪的火苗爆裂声,就只剩下那呼呼的风啸,极目远眺,一片白茫茫。
“我夫人半个月前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郁正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
“那恭喜你了。”波才道:“等打完这场仗了,你就可以回去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了。”
郁正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了:“将军,您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波才愣住了,他回头,看着身后跟着的军士们,他用坚定的语气道:“诸位,胜利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可能会死,但你想过在南边的父母亲人吗?想过那些老幼妇孺吗?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去面对的勇气!”
“这和平的天下,总得有人要牺牲,不是吗?”波才有些哽咽了:“我们要相信,我们的付出、我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为的,是不久要到来的和平!为的,是那个未来的太平盛世!”
“也许许多年后,不会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但我们的事迹,他们必将铭记!”抹了把眼泪,波才道:“弟兄们,北狄亡我之心不死,铁原城随时可能会面临被攻打的境地,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时刻支援的准备!”
“报——”哨兵飞奔而来:“报告将军,寨子北边发现大批没打番号的北狄军调动。”
“没打番号?是打算夜袭吗?好胆!”波才握紧了刀柄,看着远方那朦胧的铁原城,对身旁的军士道:“把弟兄们都叫起来,该干活了!”
与城西大寨不同,此时此刻的铁原城,城楼上一片寂静,原本应该值守在自己岗位的军士大多都龟缩在火盆旁,在这冷冰冰的夜晚,也只有这个温暖的火堆,才能给他们带来一丝慰藉。
“这么冷的天,安排咱们来值守,咋不见那些什么官啊将军啊上来值守。”有士卒抱怨道。
“嘘!小点声,这话被别人听到要杀头的。”一旁的士卒劝道:“糜郡守前几天还说要加强防范呢,不过被大将军驳回了。”
“害,这种天气,别说是北狄人了,就算是那些野兽都不可能出来的,还加派人手加强防备?”那个军卒嗤笑道:“他是不是之前守铁原守到神经紧绷了,这太杞人忧天了。”
“也对,这种天气,怎么可能还会有敌军。”
“趁天还没亮,赶紧眯会,交班前醒过来就好了。”
“对对对,眯会眯会。”
……
从离开牛家堡的那一刻起,人禁声,马衔枚,一众身穿灰白色毛皮衣的北狄军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风刮在身上,纵使是厚厚的毛皮,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冰寒。马蹄踏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令人忧心下一刻会不会就摔倒在地。
夜色更浓了,风雪也开始增大了,哈出的气在冷风中消散,不留下一点痕迹。这条从牛家堡通往铁原城的路就仿佛一条黄泉路,漫天的风雪让大家看不清方向,只能凭感觉去走,往东,那是铁原城的方向。往日纵马只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如今,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走错,不知道最终能否走到目的地,但不管去哪,前行的方向都如同一张张开的巨口,择人而噬。这身厚厚的毛皮在风雪死神的收割下显得那般的软弱无力,一路上不住地有人马冻僵倒下,但后来者却毫不犹豫地超越了他们,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了,路在哪都找不到。停下?那更是死路一条,唯有前进,到那温暖的铁原城中取暖!
漫长的跋涉,北狄军终于来到铁原城下,这座屹立在凌州土地上的小城,曾是北狄人不可逾越的天堑,齐慕之、糜胜、波才,一个个闪亮的名字给北狄军无言的震撼,但如今,他们都无法对铁原城的防务作出任何的谋划!抬头看着那昏暗的城楼,诸位头人露出了出兵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没有任何的预警,石军的戒备是如此的松散,看来上天也希望这次计划能够成功!
架起云梯,翻过那本就不高的城墙,看着在火盆旁酣睡的石兵。伊戈尔不由得露出一股轻蔑,糜胜和波才以劣势兵力都能守住白鹿部的连番进攻,而魏重在手握重兵的情况下居然如此轻易就被登上城楼,不得不说是鲜明的讽刺。
手一挥,身后跟上的突击队亮出了长刀,还在睡梦中的石军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冰冷的刀锋夺去性命,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进行。
迅速解决掉城头的守军,突击队打开了铁原的大门,北狄的骑兵瞬间淹没了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