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歌舞升平,风之铭,山鬼岞山,免费小说导航

第三十二章 歌舞升平
    圣武二十二年十一月七日,明魏景隆皇帝登基。这年年末,老皇帝尸骨未寒,有些人就准备开始分赃,有的人还在装疯卖傻,有的人则踌躇满志,想要大有一番作为,殊不知却已是落入了他人的圈套;有些人是喜气洋洋,下注的筹码终是要赢回来了,他们欢庆的时候,有些人却是如丧考妣——要另谋出路了......不论如何,京城里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自以为的知晓了命运。

    对于太子党而言,这真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辛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官位高迁,政敌入狱,老皇帝的驾崩真是及时雨一场,以后的祭祀绝对心诚。

    ...

    北疆已是落雪,张定边伏于一处矮山坡,遥望着远方。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尽管自己前些天只是跟着李恭良打下手,但他也是明白了了郭路何以成为“人屠”。他麾下的军队,不是强大,而是可怕。入伍之前,这位小城富公子所想军队,应该是士气高昂,充满斗志,士卒们各个英勇急于表现,然而跟了郭路之后,发现现实与想象实在是大相径庭。郭路的军队,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沉默如山;他所统领的士卒,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

    张定边最为记忆深刻的,是那一次山谷遇袭。作为后勤运粮小队的他第一次外出执行军务,跟着二线队伍清扫残虏,归军途中,却遭到了敌袭。

    如血残阳照耀下的小山谷有些森然,行至半路,忽然杀声四起,小小的山谷忽然挤满了黑压压的人马,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张定边一瞬间有些慌神,然而他看向身边前辈,却个个都是面瘫,毫无惧色。镇定自若的表象下,是近乎狂热的眼神。将士们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急于还击,他们只是看向千户陆佰,等待者他的命令。

    陆佰一声令下,两军冲阵,短兵相接。在家乡一场奇异朦胧的梦中,他似乎和一群邪秽厮杀过,但身临战场,感觉是不一样的。你挥刀相向的,是和你一样会说话的人。他们不是野蛮的鬼物,是一群会思考,有修为,狡黠胜狐,阴狠似狼,凶猛如虎有编制、有战法和你一样甚至犹胜于你的军人。第一次杀人的自己没什么经验,所幸身边的伍长给诈死的敌人补上了一刀。挥出第一刀很难,但随后的第二,第三刀却再无心理负担。在这片杀声震天、血肉飞横的战场,张定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当沸热的血液飞溅到自己脸庞甚至口中的时候,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愉悦,不是因为杀戮,他厌恶单纯的杀戮,他喜爱的是这金戈铁马,是那沙场豪情,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起舞。好男儿宁可卧沙场,休叫积弱病于床!

    雪越下越大,张定边的半截身子几乎要没入雪中,狂风裹挟着大雪,此种环境下已是不利于行军,应当速速回营,等时候晚了,怕是要迷失冻死在这片雪原上。

    但作为新晋斥候伍长的张定边却并没有班师的打算,他要等日落,他们已经尾随敌军的探子很久了,敌人也发现了他们,现在,是一场博弈。

    黄昏,残阳渐没,大雪已是将伏着的张定边等人掩埋。

    忽然附近的雪堆里传出声音,叽里咕噜的,令人惊恐的是,声音的位置距张定边他们不过百丈。又有声音传出,似乎是在呵斥先前的声音,紧接着便吵起来。

    雪地里冒出一个脑袋,紧接着整个人冒出,铠甲样式华贵,似乎是位贵族子弟,刚站起身就被另一人摁住,俩人眼看就要打起来,身边人开始劝架。

    张定边仍然不为所动,眼前的闹剧最终以贵族子弟带着几个亲信负气出走而告终。

    日暮西沉,大日终是告别了这个世界,玉盘初现。

    还在原处,又是几个身影冒出,但他们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算,只听其中一人吹了一声号子,原本“负气”出走的贵族子弟去而复归,还牵来了马匹,马匹上驮着物资。一伙人生起火,脱下厚重的军盔,穿上厚实的棉衣,吃起肉,喝起酒来。

    张定边将手握住刀柄,却仍然没有下达命令。

    雪地里忽然炸响,白雪崩碎,露出被掩盖住的沙土。被崩碎的雪块距离张定边不过一个指头的距离,差一点他就要暴露。

    作为最后一着后手的北军修士对着喝酒吃肉的贵族子弟摇了摇头,他们终究是放下了最后的警惕,众人和气一团的吃着饭谈着闲,酒过三巡,雪地里却传出说话声,还是他们听不懂的声音。

    “动手!”,张定边一声喝起,身边人一跃起身,张弓搭箭,那名修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寻常弓矢自然伤修士不得,但张定边他们配制的弓矢乃是轻羽神铁打造,可破武夫真气,还参杂着专为克制修士的重银。

    兴许是酒真的喝了太多,这些纵横草原的北军此刻却是如同待宰的羔羊,当张定边屠刀挥下的时候,他们甚至来不及拿起刀反抗。

    张定边拎起酒壶,里边半滴酒也没有剩下。

    手下陈六六掏出画卷,对比着被割下的“战利品”半是惊喜半是后怕的叫喊道,“辣块妈妈,发啦发啦,这修士是他妈的玉楼境修士,那金甲的是北军大尉蛮子的侄子,回营之后,三等紫金功跑不了啦!”

    “回营?”,张定边扫了陈六六一眼,吓得后者立刻噤声。但陈六六却是那种不吐不快的人,还是忍不住道:“不回去干嘛,天都黑了,雪又下得这么大,不回去在这等死啊。”

    “回不去了,我们已经没有方向了。”,老前辈贾伯骏木然道。

    陈六六呆住了,他望了望四周,鹅毛大雪,昏天黑地,离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差不了多久了。回过神的陈六六一把扯住张定边的脖子,脸红脖子粗道,“辣块妈妈!老子是以为你他娘的有法子回去,才心甘情愿的跟你和王八一样趴在地里,现在倒好,金子还没兑现,命就要没了!我他娘的早就说了,天要下大雪,叫你们别出去别出去,现在好了,显眼了吧!老子饿都要饿死!”,唾沫信子喷了张定边一脸,不及擦去,就化为冰霜。

    “哦?饿了?”,张定边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后辈,陈六六和自己是老乡,都是吴州人,但一个在汾阳,一个在扬湖,和自己自愿参军不同,陈六六是父亲杀了人,稀里糊涂跟老爹逃到北疆的,后来陈六六老子活不下去了,就把他卖给了郭路军伍。张定边给身旁老兵使了个眼色,“饿了不有两脚羊嘛,看,这不地上十几只呢?”

    贾伯骏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也饿了,这两脚羊不吃白不吃。先说好了,两脚羊身上啊,大腿内侧肉和鼻子是最好吃的,一会你们可不要跟老子抢啊!”

    “谁他妈跟你抢!”,陈六六面露惧色,胃子里翻江倒海起来,看到他这衰样,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瓜怂!瞧你那***!”,贾伯骏的弟弟贾仲骏一巴掌呼在陈六六脑门上。

    “你他妈才是瓜怂,你个乌龟王八蛋!”,陈六六开始口吐芬芳起来。

    “头,到底如何,咱听你的。”,贾伯骏看向张定边,表情严肃道,郭路军里向来少有走后门的,一旦有了,大多都能在以后的戎马生涯中立下不小的军功,张定边,正是被破格提拔的那位。

    闻言,张定边恢复了那张郭路军营里标准的,毫无表情的铁面脸,“陈六六,你说大雪不是吉兆,但你可知武帝时名将李硕冒雪下蔡州,一举荡平叛军,立下不朽工业,今日又天降大雪,岂非天意?如今之计,唯有背水一战,方可名留青史!”

    众皆肃然,唯有陈六六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以为我不知道,背水一战,兵仙是留有后招才敢的,如今身如死地,老子腿都抬不动。”

    张定边非但不怒,反而笑道,“你小子还蛮聪明的嘛,行,那我就把后招告诉你。今日冒雪侦敌的,可不止我们,一旦有小队发现敌营,即纵火敲鼓为号,暗地里调来的李崇信将军就会率兵驰援,其他的探子也会支援我们,所以不必忧虑。”

    “说的轻巧,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怎么找敌营?”,陈六六话虽如此,心里却也有了底。

    张定边望了望北军留下的马匹,“赌一赌了,胡虏有马,名为照雪,千里之地,暴雪寒风,亦能归乡。”

    ......

    太平城,将军帐,鬼力赤红与部下们正办着酒宴,美人歌舞,琼浆玉液。

    近日来,郭路虽然取得了战斗上的胜利,却是在战略上被拖垮,他们虽然所战皆胜,但拿下的城池都无关紧要,还被自己明白了战法;城中资源都被自己搬来了这太平城,他们还要为修固城池、运粮等破事焦头烂额。现在,时间被拖到了隆冬,郭路还在率主力去攻打赤峰,可笑啊,那不过是个幌子,赤峰坚险,百里无人烟,地形崎岖,本就运粮不便,现在到了雪季,今年的雪还比往年都大。郭路要么冒着雪去打那易守难攻的赤峰,被耗掉大量元气,要么班师等来年夏初再战,然后为大雪下的后勤发愁,自己却可以以逸待劳,积蓄力量反扑。

    鬼力赤红也不是没有担忧过,万一自己被发现了怎么办,可雪越来越大,却不见半个人影,今夜的雪又是出奇的大,郭路就算善于奔袭,可是他也不能不管手下士卒的心情,如此大学下行军,无异于找死。

    部将大尉蛮子曾劝过他,雪季更不能放松警惕,可笑,一位败军之将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什么“郭氏之攻,状若鬼神,朝发夕至,昼夜袭扰”,狗屁的第一勇将,一次败仗胆子就没了,这不,酒宴上就没让他来。那厮还不识抬举,派自己侄子独带一队,这么冷的天,赶紧冻死在雪地里吧!

    鬼力赤红今日其实也有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接着奏乐,接着舞!”,鬼力赤红拍案道,老子今天就要放纵了,气死那个大尉蛮子!“来人,把酒肉都分给下人们,今日全营,不醉不休!”

    “好!”,满座开怀畅饮。

    ......

    四匹马现在只剩下一匹,由腿脚最不利索的陈六六骑着,剩下三匹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用来果腹。

    七个半截身子埋入雪中的雪坨子艰难的行走,四下皆黑,唯有刺骨寒风和打到脸上的雪让他们感受到还活在这人间。

    贾仲骏一个踉跄,跌倒在雪里,张定边急忙把他扶起。

    “别,别管我了,继续走。”

    “瓜怂!”,陈六六怒喝道,“辣块妈妈的,说好了,等战事结束了,要陪老子一起逛遍扬湖妓院!说什么丧气话,来,你这老小子上马,爷爷我下来走。”,说这,就把贾仲骏扶上马。

    贾仲骏只是“嗯啊”了几声,陈六六心中焦急,嘴上却是叫喊道,“辣块妈妈,老乌龟还没娶老婆就要挂啦!哎呦,可怜的贾王八!”

    “放你娘的皮,你爷爷我好着呢,这稍微休息一下。”

    “老王八,我有跟你说过扬湖琉璃阁的花魁吗?”

    “没,说!”

    “面容不说,那是绝色!最吸引我的,是那个大呦!跟木瓜一样,据说啊,摊开来,能把桌子压塌。”

    “吹牛!啷个有那么大的。”

    “辣块妈妈的,有没有,你跟我去扬湖看嘛。”

    “好!”,贾仲骏应和道,“老子不仅要看,还要摸!”

    “你能摸个屁!你这穷的叮当响的,哪来的钱逛花魁!”,陈六六还要阴损几句,却被张定边止住。

    众人一阵呆鄂,然后满脸放光,前方!灯火通明,炊烟阵阵!

    “辣块妈妈,发财了,头等功!”,陈六六小声道,欢喜起来,“我听说北军娘们床上功夫了的,我要捉几个回去开青楼,让吴州那帮酸儒们领教下北方风情,折断他们的腰。”

    一向沉着的张定边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从壶中掏出一壶酒。

    陈六六见了,叫喊道,“头,你他娘的怎的藏酒!”

    “因为现在到了用它的时候,这是郭将军赐我的药酒,说是苦寒之天,一滴即可暖身,来,咱八个人分了这壶酒,准备厮杀!”

    一壶酒转瞬见底,“辣块妈妈,劲真大!”,陈六六浑身冒烟,面色通红。

    距亮光越近,透着风雪,朦胧中有一座城池的轮廓。

    张定边还在思考如何入城,行至城前,却发现城门大开,守卒们正在吃酒,有的还在斗纸牌,全无防守哨戒的意思。

    看着八人走来,一位守卒发现了他们,招呼他们过来。

    八人穿的是北军军装,醉酒之下,守卒对八人略有些面生的容貌却并未起疑,反而把酒肉和八人分享起来。

    陈六六如同饿死鬼投胎般大嚼大饮,看的守卒哈哈大笑,不免嘲讽几句。

    叽里咕噜的,陈六六也未注意,只是继续埋头。

    贾伯骏是会北军方言的,对张定边附耳道,“外出探查的,似乎就我们砍掉的那一只小队。”

    八人饭饱,却并未醉着,手离腰间的刀一直很近。

    忽然,一个人招呼着一位大汉过来。

    “注意,那大尉蛮子来了。”,贾伯俊说道。

    众人放慢手中动作,大尉蛮子来了,便冲着穿着金铠的陈六六而来。

    陈六六却只是埋头嚼肉,大尉蛮子心生不妙,草原给它的子民带来了对危险的天然预感。

    魁梧的大尉蛮子一把摁住陈六六,要把他的脸扭向自己。

    贾伯俊连忙用北军方言说道,“我们遭遇了南军,大获全胜,这是首级!”,便把袋子展开,露出里面的头颅。

    大尉蛮子欣喜万分,一时也顾不得侄子异常,侄子是个爱美的人,可能是交战时伤了脸。现在他只想把这几个脑袋交给鬼力赤红,好好理论一番。他抓起一个脑袋,凑巧的是,正是他侄子的脑袋,瞬间,大尉蛮子愣住了。

    陈六六一刀捅去,把大尉蛮子胸膛搅个稀巴烂。

    “老小子,没想到吧!”,说完,陈六六割下了大尉蛮子的脑袋,刀口卷折。

    守卒大惊,想要反抗,奈何肚子里的酒麻痹了身体,刀还未提起,就被屠宰掉了。

    大尉蛮子的亲卫虽然被蛮子下令不准饮酒,奈何还是贪杯,若是没有饮酒,兴许能和这伙南军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却是被杀的溃逃。

    张定边越身上马,将火把点燃一切可以烧着的东西。

    陈六六有些胆寒,倒下的尸体要数倍于他们。贾伯俊拍了拍他的肩膀,“慌什么,敌人又不知道我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只管跟着头儿冲!绝不能显露惧色。”

    几人就近寻了马匹,追赶上张定边,一路砍杀,一路纵火,如入无人之境。

    北军阵中有大鼓,名为通天鼓,大到不需要张定边一伙人找。

    陈六六兴奋无比,纵马上前,要做第一个敲鼓人,“头,怎么敲?!”

    “三长两短!”,张定边一枪刺死了胆敢近身的守卒。

    陈六六奔至通天鼓,正要敲响,一枚暗箭却向他袭来。

    贾仲骏眼疾手快,持盾挡在了陈六六身前,不曾想箭矢穿透盾牌,钉入了他的体内。

    箭矢暗劲十足,贾仲骏一口鲜血喷出。

    “辣块妈妈!”,陈六六红了眼,想找出暗箭来源。

    贾仲骏喊道,“擂鼓!”

    陈六六反应过来,使出吃奶的劲。

    鼓声震天,陈六六与贾伯俊捂住耳朵,几乎要聋掉。

    黑夜中的清醒者大惊,敌军细作,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撤退信号了吗?第二支箭已是满弓却终是没有射出去。鬼力赤白急忙奔回大营,要通知鬼力赤红。

    慌乱中的守卒还是有一些保留清醒的,奈何代表撤退的鼓声大响,顿时全无斗志,望风披靡。

    帐中的北军高级将领们见外面杀声震天,鼓声一起,瞬间合计敌人大军已知,不顾一切的四散逃去,有些甚至没穿裤子。

    八人小队追杀着逃兵,杀的力尽。

    鬼力赤白立刻意识到,敌人并不多,召集亲卫准备反扑。

    陈六六搀扶着贾伯俊,望向张定边。

    张定边望着逐渐聚拢过来的北军,面色不惧,只是挥舞着马鞭,那样子似乎是在说,将士们给我上!

    火光下的张定边虽然瘦小孤单,却也伟岸。

    鬼力赤白停住蠢蠢欲动的手下。

    漫长的短暂终于过去,鬼力赤白明白这不过是缓军之计,令手下冲阵,先登者重赏!

    然而下一刻,雪夜下飞军。

    天明,张定边看着汇报上来的斩敌人数,终于胆寒起来,地上的尸体,甚至比援军还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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