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院外,墨徽将废纸篓里的废纸清理出来,叹了口气。
二少爷最近不对劲,真的。
以往休沐的时候他就喜欢泡在书斋里不出来,每次墨徽经过书斋窗边,看到的都是他在看书或者写字。
可是最近孟攸回来之后虽然也坐在书房,却被墨徽撞到好几次在发呆,手里的书没翻开那种。
有时候,墨徽会看到他站在一副画面前站一会。那画不像什么名家之作,和书房里其他贵重的画作比起来有些简陋,但不知怎么地孟攸就是把它给挂上了,还摆在他的紫檀书桌对面。
墨徽也偷偷瞧过,就是一副墨菊图嘛,也没什么稀奇的。虽然下面的题词笔迹好像有点像姑娘家的字迹…但又好像不是…
?!难道石头也要开花了?
墨徽吞下一声惊呼,拍拍胸口。还好没叫出来,无故在疏桐院中喧哗是要扣月钱的。
二少爷这究竟是怎么了?
陈兮此刻正站在抄手游廊里避雨,莲青的裙尾都被雨水打湿了些许。
说实话,陈兮对这座宅子已经有了八成满意。宅子维护的很好,看得出主人是细心维护的。
院子是正统的三进院,垂花门、厢房、游廊、后罩房一个不少,就连下人房也很干净。陈兮逛着都可以想象到以后要如何规划修整。
但掮客给出的价格超过陈兮原本的预算了。看徐氏脸色,估计也超过了徐氏心中预算。
“这家原本的主子是个秀才老爷,祖上也是做官的,才攒下这般好的宅子。”
陈兮跟在母亲身后,突然发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卖祖宅呢?”
祖宅一般不轻易租卖,是谁都知道的规矩。一般卖祖宅的,大多是遭难或者应急,不管是哪一种,对陈兮目前砍价都很有好处。
掮客见是个孩子发问,很是不以为然:“许是搬去了更好的地方吧,这里的宅子就不要了。”
呵,陈兮心中冷笑。“娘,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听隔壁娘子说,这秀才是犯了事急需用钱才打算把这宅子卖掉的。”陈兮字正腔圆,听得掮客急了:“小孩子瞎说什么,街边人随便说的也能信?”
哪有那么巧的事,陈兮是事先拜托了胡老夫人去打听这家情况了。
陈兮也懒得和他打太极了:“你若是要卖,你那个价格再减两成,我们家明日就能交付银子。”她抬头用她那琥珀棕的眸子定定看着掮客:“我想,短时间内你也找不到比我们更爽快的买家了。”
徐氏走出这座宅院时还有点恍惚,这就买下了?回想起刚刚在里面大杀四方的陈兮和脸色明显不好的掮客,不知不觉自家女儿竟能独当一面了,比她这个做娘的还强。
“送佛送到西,我给你添三十两,你过两天领几个能干的丫鬟到这府上来给我挑挑。”刚刚砍得似乎太狠,陈兮也想着给他些油水安抚一下。
掮客脸色好了些,勉强点了点头。一个丫鬟若是找人牙子买身契,顶天也就二十两。这还是得会做饭或者女红,长相齐整的。剩下十两就直接落入掮客腰包了。
徐氏对女儿这一番操作毫无异议,只觉得周全。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让白嬷嬷有些无奈。
也许是因为娘亲弱势,女儿才这么能干吧。掮客心想着。
等晚上陈守仁回来,徐氏把今天发生的事和他说了说,陈守仁倒没表现出意外:“兮姐儿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又饱读诗书,一般同龄女子自然比不上。”
徐氏无奈,行,你女儿最好行了吧。
不过等陈守仁真的站在新的陈宅前,他还是震惊了一会。
陈兮已经进了垂花门才发现爹没跟上来,她绕回去才发现陈守仁还站在那座座山影壁前打量着。
“爹,你看什么呢?”
“兮儿,你看着影壁上面刻的是什么?”
徐氏找来的时候,父女俩就着一座影壁讨论了快有半个时辰。
最后是徐氏出声打断,让陈守仁赶紧拿他的那一堆宝贝书箱进来,这场讨论才停止。
陈家的行李里,最多最贵重的的就是陈守仁的书。即便是租了几个长工帮忙搬,也要个几天。
陈景宇已经进了书院,陈家人暂时也不急着搬家住过去,便慢悠悠地今日带几件东西,明日再带几件东西过去。
这日午后,徐氏和白嬷嬷小荷都去新家整理打扫了,陈兮在自己屋子里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陈兮走出屋子,便看到一个意外的人,也是一个好久没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
少年沉默一会,举起手中两本书:“我是来还老师书的。”
陈兮“嗯”了一声:“那你进来吧,我爹现在不在。”她走向灶房:“我去给你倒点茶水。”
“不用了。”孟攸还没说完,陈兮娇小的身影已经进了灶房看不见了。
他收回目光,垂眼看手中书卷。真是…烂借口。
陈兮看厨房里还有些早上冰镇过的酸梅汤,便拿了个海碗,想想坐在外头的是未来的状元公,陈兮的手停顿一下,将那过分简朴的海碗放了回去。
“喝点吧。”陈兮出来了。
孟攸拿起手中的青瓷杯,入手温润,杯里浅褐色的液体微微荡漾,梅子的酸甜气息窜进他的鼻腔。
孟攸喝了一口,想说点什么。陈兮坐在一旁,等他开口,却又什么都没等到。
算算日子,自己确实很久没去书院找孟攸了,主要是她最近太忙,但也有些不想面对他。
看到他,陈兮只觉得肉痛。
一个可以看,不能得到的宝物。
两人静静地坐在院中,枣树的树茵给两人带来一片清凉。
微风拂过,树影婆娑,只有蝉鸣声声。
孟攸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放下杯子:“多谢了。”他将两本书递给陈兮:“烦请老师回来交给他。”
还是那么疏离,看来自己的努力压根没有让他们的距离拉进啊。
陈兮轻轻叹口气,接过书点点头。
孟攸站了起来。
“陈兮。”
陈兮讶然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大名。
少年取下背后书袋,拿出一本册子,有些笨拙地递过来:“我想你也许会喜欢这个。”
是一本精美的柳公乌金拓。陈兮又惊又喜,她下意识用裙面擦擦手,伸手去接。
这本拓本拓出的效果极佳,可谓沉静黝黑,锋棱毕露。
“我看你的字似乎有些柳体的影子。”孟攸补充了一句。
陈兮前世最爱的是颜体,故而字迹端庄秀丽。重生之后,陈兮越来越爱练柳体那股子刚劲挺拔,有时候连陈守仁都要感慨一句看不出是女子字迹了。
拿着这份拓本,陈兮不知心头什么滋味。
她突然轻笑出声,开口道:“孟公子可知练笔之法?”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孟攸沉缓的声音在这个凌乱的小院响起。
心正则笔正。陈兮的心仿佛在风雨飘摇中安定了下来。
陈兮抬头看孟攸,他这次没有闪躲,两人忽而对视一笑。
好吧孟攸,你赢了。
给你一个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