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沌,头痛欲裂。
“兮儿,兮儿。”母亲轻柔的呼唤犹在耳旁。
母亲,陈兮一想到这个词,不由鼻子一酸。她努力睁开眼,想再看一看母亲的样子。
二十年前她嫁入薛府后,父亲悲愤交加,怒其不争,就此一病不起。
而母亲伺疾在旁,听丫鬟说来过两次却都因婆母的刁难难堪而去,而她那时,正软禁于小院之中日日受着那白氏的冷嘲热讽。
徐氏向来是温柔怯弱的,陈兮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母亲为了自己上薛府还被刁难的场景。
父亲去世那天,陈兮第一次跪下来求薛立带她回陈府。
她还记得薛立那时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兮以为他不会同意了,久到陈兮的膝盖已经没有知觉,才见薛立点了点头。
陈兮知道,他不是突然发善心,也不是对她还有情。他只是觉得,带她去陈府,对他利大于弊。
那天陈兮见到了徐氏。
她没想到短短几月,母亲的乌发就已经白了一半,瘦的没了人形。
她抱着母亲痛哭,灵堂内的人只以为陈兮哭的是父亲的逝世。
等她看到父亲的遗容时,陈兮的泪已经流干了。她跌坐在地,心中一遍遍道:爹我错了,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我听你的,你回来吧。
她就这么晕厥在灵堂内,待她醒来,已经在薛家的马车上。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薛立道:“我爹死了,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放我走吧。”
薛立看着她,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怜悯和讥笑:“你走去哪里?”
“我想回家。”陈兮直视着这个自己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恳切道:“我想回家。”
薛立慢慢笑起来,他温柔地握住陈兮的手,将陈兮拉近,一字一句道:“你还有家吗?你的家,就是薛家。”
那一瞬间陈兮感觉到了窒息,她转头看马车窗外人间烟火,只觉自己已经身处地狱。
没想到那次不仅是见父亲最后一面,也是见母亲最后一面,没过多久,母亲便随着父亲去了。
她这个不孝女连出府扶棺的机会都被薛老夫人扼杀,还落了一个煞星的恶名。
陈兮上半生一直在亲人疼宠下长大,后半生却因所嫁非人受尽折磨。
眼皮一抖,陈兮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娘!”
撞入眼帘的是一方月白绣花床幔。这粗粗的针脚,这配色,还有那床帘一角那歪歪扭扭的鸭子,分明是她十岁那年在母亲的帮助下绣成的。
还记得绣成第二日她就得意洋洋的挂在了自己的绣床上,到处跟人炫耀,想让别人夸奖自己。
直到过几年得了姨母亲自绣好的一张精巧的青鲛帐,才将这顶帐子换下来压在了箱底。
这是怎么回事?这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怎么…陈兮环顾四周,这里分明是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闺房,自己朝思暮想回来的地方。
“兮儿,感觉好些了吗?”一娴雅妇人端着茶盘推门进来。还没放下茶盘就被小小的身体扑了个满怀。
女童稚嫩的哭音在耳畔响起:“娘!”
眼前的徐氏比陈兮印象中最后一面的母亲年轻许多,她眼角没有细纹,面色也没有那么蜡黄,眉宇间更没有那股子愁苦之色。
十岁的陈兮有着美丽动人的母亲,她是江州徐府的嫡长女,还未被生活几番磋磨,还未被丈夫病逝打倒。
“这是怎么了?可是头还痛?”徐氏慌忙放下茶盘,伸手去探女童的前额。
陈兮抱着母亲的腰不放手,一个劲往母亲怀里钻。
娘的温软怀抱,温柔的抚慰,浅淡的栀子香环绕着陈兮,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真实。
如果这是梦,就让她永远留在这里。
徐氏扯了几下,没扯动怀中小人。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抱着这缠人精哄道:“别闹了,你可猜猜谁来看你了。你外祖母听说你病了,带着你表弟桓哥儿来看你啦。”
桓哥儿?陈兮眨眨眼,眼前浮现一个英武少年的笑脸。她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的身板和周边环境,若有所思。
生病,印象中自己确实在十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是夜里贪凉所致,外祖母确实来看过自己。
外祖母来了…外祖母!陈兮抿唇,猛地站起来,撒腿就朝外头跑去。
“你这孩子!披上披风!” 徐氏焦灼的声音在后头已经隐隐听不到了。
陈兮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看着一路上一草一木,摆设装潢,无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只是比自己印象中新了许多。
在她过去的三十五年的生命中,她家风甚严,一直秉持着大家闺秀的作派,连走路都未曾大步过。可是如今,她在家中飞奔,心中却感到了无比的自由。
她在院中那棵梨树前停了停,它还没那么老,也没那么高大。
陈兮摸摸它的树干,前世自己在碰到薛立那天在梨树树干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立”字,现在看树干却很光滑什么也没有。
她心中莫名畅快,随即加快了去往花厅的步伐。
此刻陈兮脑中心思百转千回,个中滋味复杂难明:难道自己真的回到十岁那年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真的回到十岁那年,那她绝不会重蹈覆辙,再受那姓薛的蒙蔽!
十岁,还有五年,她陈兮这次,定要过出自己的锦绣人生!
这边想着,冷不丁撞上个小娃娃。小女孩面黄肌瘦,梳洗的很干净,穿着绿色布衣,看着陈兮怯怯地叫了声:“小姐。”
“小荷?”陈兮讶然出声。她拍拍脑袋,没错,这个时候小荷已经被母亲接进府了。
小女孩有些迷茫地看着陈兮,不知她说的小荷是谁。
徐氏匆匆拿着兔裘披风在后头跟着,这孩子!不过想到陈兮从小跟在外祖母外祖父面前长大,感情最是深厚,她这般急切倒也情有可原。
女儿亲近外祖母,徐氏心中是欣慰的。只是徐老夫人这次来,也并非单纯为了看兮姐儿。
徐氏的目光在自己肚子上滞留片刻,极浅极淡地叹了口气。是她不孝了,还劳烦母亲和弟妹。
“夫人。”白嬷嬷低声提醒了一句,徐氏应了声,方提步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