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李秀立起身,看向一桌子堆满螃蟹壳的餐桌,他有些失神。
在这里吃了一个多小时的晚餐,不知不觉都已经夜晚八点多了。
既然已经吃饱,也不好做过多的停留,他看着曾姐,“曾姐,那我就回去了。”
“啊!”曾姐显然是愣住了,他看着李秀立准备离去的身影,有些惋惜,有些不舍。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
李秀立换上鞋子,看着还在餐桌鼓捣的苗苗,她挥挥手,“苗苗,大哥哥就先回去了。”
“大哥哥再见。”苗苗对着李秀立挥手告别。
曾姐看着李秀立离去的背影,她突然对着门外喊道:“李医生,今晚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苗苗该怎么办。”
“不客气。”李秀立笑着回答,他进入电梯间,不一会儿消失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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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次日下午,李秀立要随着邓青梅去许海家中拜访。
李秀立提前拨打许海的电话,告诉后者他们一行人下午会过去。
坐上邓青梅家中的霸道,沿着水泥山路,耗费半个多小时,才最终抵达许海所在的村庄。
许海家。
李秀立等人坐在客厅中,身前方的桌子上,都摆放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许海并没有在家,至少没在客厅中。
接待李秀立他们的,是许海的母亲。
“你们怎么又来了?”许海母看着邓青梅,她板着脸,虽说不是很情愿这几人到来,可至少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甚至还每一人泡上了一杯热茶。
已经很给面子了。
“上次真不好意思了。”邓青梅尬着脸,堆笑道。
上次她来这里,也是这个女人接待自己。
不论自己如何好言相劝,这个女人始终得理不饶人。
问她需要什么补偿,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阿姨,我是许海的主管医生李医生,请问许海去了哪里?”
“哦,是李医生呀。”许海妈看向李秀立,她板着的脸部突然舒展开来,“他今天在家,但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旁看着的邓青梅,同样眉头舒展开来。
她叫李秀立陪自己一起来这里,就是希望许海能够给李秀立一个面子。
目前看来,局面没有第一次那般僵持。
“那我打电话给他。”李秀立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许海的电话。
“李医生,我在。”就在这时,客厅一边的房门打开,许海走了出来。
他头发邋遢,两鬓已经越过耳尖,甚至延伸至耳道,将耳道遮蔽。嘴唇上方的胡子歪歪扭扭,脸上也是布满油垢,衣服则是穿着一身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的睡衣。
这幅形象,和许海刚出院的那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李秀立开口,问出了一个很废话的问题。
看许海如今这幅模样,毋庸置疑,他这几天过得很是不好。
“我儿子都成了这幅模样,都是你们邓主任害的。”这时,一旁佝偻着腰背的许海妈怒视着邓青梅。
邓青梅一脸无辜,她上次来许海家,许海母也是这套说辞。
可在邓青梅眼里,许海如今这幅模样,还不是自己行为不够检点,最终才害了自己,与自己何干?
客厅最边缘长凳上的彪形大汉顿时起身,他怒视着许海母,“老人家,你说话注意点,我老婆可没有害你,不就是叫你们出院吗,你儿子自己生的病,怪得了谁!”
此人是邓青梅的老公,在县政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许海母见人高马大的大汉起身,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显然是被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给吓住了,“你们赶我儿子出院,就是做的不对。”
“老公,坐下!”这时,邓青梅怒视着她老公,“早知道不带你来了,就只会添乱!”
“我不开车过来,你怎么过来?”
“我自己包车还不行吗?”邓青梅很是无奈。
她是过来谢罪的,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看向早已经掉漆的四角桌子上方放着的几个红色袋子,“阿姨,我们买了一些水果,还希望你们原谅。”
她态度诚恳,完全没有在医院逼着许海出院时的咄咄逼人。
“许海,我们邓主任也意识到了错误,希望你不要再和我们计较。”李秀立看着许海,将手掌搭在许海的肩膀上,意味深长道。
“李医生,我知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许海平静如同毫无波澜的水面,他看向邓青梅,“赔罪就赔罪,来到我家里了,态度还这么恶劣,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非得说的我欠你们一样,这语气听着我恼火!”
闻言,邓青梅老脸发红,她点点头,不语中。
说的很有道理。她上次过来,就是用的命令式口吻,好像过来催债一样,人家听起来就不舒服了。
还有就是自己的老公,说话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顾忌许海家人的感受。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诚心向你赔罪。”
邓青梅弓着身子,朝着许海歉意道。
“行礼就不必了,我们家承受不起。”
“对,我们家不需要你的赔礼道歉。”这时,许海妈怒气哄哄道。
她看向邓青梅手里拿着的一张A4纸张,其内容她早已经看过。
想要她的儿子在协议上签字,没门。
上次邓青梅两人来自己家寻求和解,邓青梅的态度就不是太友好,还有她的老公更是态度恶劣,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错方在自己家。
许海和她的妈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份怒气。
许海未婚,家里就他一个儿子。
许海妈已经六十多岁了,如今更是知道自己儿子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她更是将怒气撒在了邓青梅身上。
“阿姨。”邓青梅直起身来,虽然许海妈没有让她起来,她也不可能一直弯着腰。“我们这次是诚心来道歉的,希望你们原谅。”
说罢,她看向一旁的李秀立,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李医生既然来了,就要起到一点作用吧。
李秀立无语。
他有什么办法?
他自己也不知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许海,事情已经发生,邓主任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不然也不会来你家道歉。”
“呵。”许海如同刷了一层蜂蜜的脸蛋一抽,他看向邓青梅,看向后者手里的协议,“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投诉了你们,你们医院的领导要求这样,你们才不会过来呢。”
说得很透彻。
若不是刘兰副院长要求,邓青梅会来个屁的许海家。
“许海,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来这里和你解释,希望你能够在协议上签上你的名字。”
这时,旁听的邓青梅和她老公对视一眼。
妈的!
似乎喊错人了!
李秀立是来搞笑的吗?竟然帮着许海说话!
此时的邓青梅很是后悔,为什么非得叫上李秀立,难道不知道李秀立是一个惹祸精吗?
“对!你们就是自私,为了医院不惩罚你们,所以来我家,想要我儿子签字,除非我死了!”许海妈佝偻着腰背,怒气哄哄道。
邓青梅和她老公一阵无语。
这下,想要许海签字,难度陡增啊。
此时的李秀立不再关注许海,而是将目光落在许海妈上。
脸上有不少皱纹,皮肤略显黝黑,身材佝偻,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模样。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许海的奶奶。
可她就是许海的妈妈,如今也才六十出头。
邓青梅如今四十出头,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
两人一比,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相差四十岁左右。
“阿姨,你这个驼背有多久了?”李秀立突然对着许海妈问道。
怒气哄哄的老妪看向李秀立,态度逐渐和缓下来。
许海将自己在医院治病的经过告诉了她,李秀立和邝丽两个医生,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李医生,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姨,我看您时不时伸手敲打自己的后背,看起来你后背很痛。”
“是啊!”许海妈很是意外,“李医生厉害,这也看出来了。”
“这不算什么。”李秀立摇头,对于这种经常敲打自己后背的老人,十之八九是经常腰背痛。
“阿姨,您腰背痛多久了?”
“一个多月。”这时,许海抢先回答,“我妈妈以前腰不痛的,就是这一个月突然痛了起来,驼背也是那时候才开始的。”
李秀立颔首,他了解了大致情况。
意思是,许海妈极有可能,是为了缓解腰背痛,才不得不驼背。
“阿姨,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吗?”李秀立起身,径直朝着许海妈走去。
“可以。”许海妈欣然答应。反正不要钱的,不要白不要。
此时,李秀立站在许海妈上后,他伸出拇指,对着许海脖子下方,从脊柱的中央处开始。
脊柱中央,是棘突位置。
他沿着大椎从上往下按压,一节一节地按压棘突,不错过任何一个棘突。
七节颈椎,十二节胸椎,五节腰椎。
“痛不痛?”
“不痛。”
一般脊柱肿瘤、结核、骨折等问题,棘突往往会有压痛,甚至触摸下去,会出现剧烈疼痛。
然而,许海妈的棘突,从上至下,也没有发现一处明显的疼痛。
李秀立不泄气,而是手指重新回到大椎。
现在他要检查椎旁肌肉。
一般椎旁肌肉劳损、拉伤、甚至肌肉撕裂,按压局部可出现疼痛。
而中医的疼痛,有两种,一种是实证疼痛。一种是虚症疼痛。
实证疼痛的特点是按压疼痛加重,加大力度越是明显,甚至出现拒按。
虚症疼痛的特点是按压出现疼痛,但疼痛不甚明显,按之反而舒服,加大力度出现明显的酸爽感。
“好酸!”
李秀立按压至第六段胸椎椎旁时,许海妈皱着眉头,开始呻吟起来。
他加大力度,拇指点按椎旁肌肉,“现在感觉如何?”
“好像按起来反而舒服一些。”
“好的。”
李秀立继续朝着下方点按。椎旁两侧肌肉从第六胸椎棘突水平位置起,至第一腰椎棘突水平位置,都是压痛明显。
“阿姨,你这个驼背和腰背痛,就没有去检查和治疗过吗?”
“去了,照了磁共振,全身都照了,说是什么椎间盘突出。”
李秀立明白了。
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你看的是骨科吧?”
“对呀。”许海妈很是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这个病看了骨科,若是不需要做手术,还真的没什么好方法。你吃过中药吗?”
“吃过,吃中药没用。”
“不如这样,我现在帮你做一次小针刀。”
“李医生,你干什么呢!”这时,邓青梅怒视着李秀立,“这里可是病人家里,不是医院。”
“我知道,我身上刚好带了小针刀,就是没有棉签和碘伏。”
“碘伏和棉签没关系,我可以去村卫生室借一点过来。”这时,许海看着李秀立,他有些期待起来。
别人可能不知道李秀立有多厉害,可他是见识过李秀立的水平。
他颅脑外伤术后,出现右侧肢体麻木无力,右侧面部同样是麻木,在义城人民医院就诊,疗效不佳。
准备放弃治疗之时,他有幸见到了李秀立,随后在李秀立那里康复治疗,目前右侧肢体麻木感基本消失,乏力不适改善大半,脸上的麻木更是已经痊愈。
他相信,若是能够继续在李秀立手里治疗,可能会取得更不错的疗效。
“好。”李秀立应了一声。
“李医生,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卫生室借。”
“慢着。”李秀立见许海急着要走,他急忙叫住,“记得,借两副检查手套。”
“哦。”
急忙离开的许海,如同乞丐听说哪里有免费的食物后,拼命冲去的样子。
“李医生,你确定要在这里弄?”邓青梅有些反对,她善意提醒道:“不在医院做小针刀,有一定的风险。”
“这个我知道,我自己会把控。”
闻言,邓青梅不再解释,她已经尽了一个科主任该起到的责任,剩下的就看李秀立自己掌握尺度了。
“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如同乞丐讨要到了伙食的许海,手里拿着一小瓶碘伏,一包未开封的棉签,还有两副检查用橡胶手套。
许海妈趴在沙发上,沙发下则是垫着柔软的垫子。
没有标记笔,那就用手摸。
一边摸,一边做。
许海妈虽然是佝偻着腰背,可她靠在沙发上,其腰背部没有任何疼痛感。
显然,她的腰背部还没有僵硬,尚有一定活动能力。
在预定位置用碘伏消毒三遍后,李秀立拿着一次性橡胶手套,撕开包装,戴上头套。
“主任,帮忙。”李秀立早已经将小针刀放在桌面上,对着邓青梅使了个眼色。
邓青梅帮李秀立撕开小针刀包装袋。
许海妈比较瘦,皮肤松弛,进针时,必须快速进针,切不可慢悠悠地进针。
找准位置,左手食指、拇指分别将进针位置皮肤绷紧,右手拿着小针刀,刀刃抵在皮肤表面。
右手一阵爆发力,锋利的小针刀则是轻松刺破皮肤,进入皮下。
“嗯啊!”
许海妈一声低哼,表情也很是痛苦。
“妈,疼不疼?”
对于这种治疗,许海在李秀立手里住院时,便有所听闻。
这种治疗,所用的针刀针其粗细度,远远超出毫针,直径足足有半个毫米左右。
剧烈的疼痛,是这种治疗的常见的评价。
他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老母亲,伸手抓着自己老母亲的手掌,目光从老母亲转移到李秀立的双手。
邓青梅默不作声,她从来没见过李秀立施展过小针刀,他很是诧异。
他去了哪里学的?难道是自学的?
带着不解,她看着李秀立,想要探一探究竟。
“胀胀的,好舒服!”许海妈舒展眉头,她表情时不时扭曲,时不时露出笑容。
李秀立不语,继续朝着下方做治疗。
沙沙沙!
针刀落下,进入皮肤,在肌肉和韧带中来回切割,发出如同破烂抹布撕裂的声响,有些嘶哑,听起来很是解气。
“阿姨,您是否听到后背有沙沙沙的声音?”
“有,听起来有些害怕。”
“别怕,那是你后背气血不通畅,筋脉、肌肉出现挛缩后,针刀切割的声音。”
“好胀,好舒服!”许海妈表情反复转化,没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舒服了。
许海油垢的眼皮子眨了眨,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老妈。
这里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舒服,可他看得出来。
突然,他有些心喜,老妈痛了一段时间的腰背痛,可能要消失了。
他作为儿子,自从发现自己HIV感染后,意志消停,再也没有走出家门,更别说外出跑摩的。
对于昔日的同事,李秀立看了眼眼前蓬头垢面的许海,有些惋惜,有些同情。
他一边帮许海妈做小针刀,一边思考许海的事情。
其实,确诊了这个病,只要不发作,其实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多大差别。
“许海。”他轻轻呼唤许海的名字。
“李医生?”
“你的病用了药吗?”
“用了。”
“要花钱吗?”
“不用。免费的。”
“嗯。”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个病可以免费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