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咕——咕——
漆黑寂静的山林中,李知忆借着茂密树冠的遮挡,气喘吁吁地背着依依赶路。
只见他身上白衣已经被染得黑红,残破不堪,露出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唤醒第二心脏中那股沉睡的力量,虽然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却让他几乎燃烧掉了体内一半的鲜血,好在是个修士,身体强悍,换作是普通人的话,早就失血身亡了。
虽然杀光了追兵,但李知忆相信,要不了多久,将会有更多的修士蜂拥而至,而且那些人的实力势必更强。
到时候,就是他将自己燃成干尸,也定然回天乏术。
水路已经走不通了。
若是沿江而下,李知忆不敢保证前方不会遇到守株待兔的敌人,毕竟修士有的是在短时间内将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方法。或许这短短一夜之间,黑衣人包括他们背后的整个势力都已经得知了消息,现在宋国境内,可能早已布满了这些人的眼线。
稍有不慎,很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他回头看了眼枕在肩膀上昏睡的依依,不禁好奇起这少女的身世来。
能够让两位灵台强者舍命相护的少女,其身份怎么可能只是一座青楼里的舞女那么简单?
况且,看那些黑衣人的肆无忌惮,其背后的势力,应当不在宋国之下,否则也不会不将宋国的法度放在眼里,更不会拥有能够挡住莫大郡主的强者。
“楚国?吴国?泠国?还是那些古老世家和传承宗门?禹州这么多比宋国强大的势力,一时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看她那样子,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李知忆站在某座山岭的腰部,回头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原野,只见荒草萋萋,一层又一层的幽波涌动起伏。
这片天地如此浩瀚,单单是这宋国的偏僻一隅,便碧草千里,河流湖泊星罗棋布,广阔无垠。
可以无视一个国家的势力,到底会有多强大呢?
李知忆连连摇头,干脆不再去琢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人间之大,打不过逃就是了!
李知忆回过头,背着依依继续前行,他感觉双脚好像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敢追来我就杀!”
李知忆心中冷冷地说道。
三百年来,他杀过很多人,时常会在怨魂遍布的梦境中醒来,但每当他想起这些鬼魂生前所犯下的罪孽,他就会觉得自己当初理应如此去做,如果可以,他不介意这些人死后再遭受地狱的折磨,反正他心中的信念不会让他有半分悔恨。
活了那么久,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又会有什么事情是难以想通的呢?
倒在他剑下的一个个强盗,土匪,山贼,无视生命的公子哥,甚至是伪善的地主和官员,他们的尸体堆积起来,或许足以填满整个连江码头,不然白衣捕快的凶名也不至于会在短时间内传遍整个偌大的清河县。
为了毫不相干的普通人,他李知忆都可以对世间的恶斩尽杀绝,对于那些想要残害他救命恩人的敌人,他又有什么理由手下留情?
所以,来一个他就杀一个,来两个他就杀一双!
他就是要教那些不识好歹的修士知道,想从他的手中抢走他的救命恩人,那就要做好被他的雷霆轰成残渣的心里准备。
这是他的道,坚守了三百年一直未变的道。
这也是他的剑心,一颗不荡尽平生所遇奸邪便誓不罢休的心。
七大修仙巨头守护人间沧桑正道,让人族免受妖魔之灾,他没有降妖除魔的能力,但手刃修士之中的某些渣滓,李知忆自信还是能够做到的。
有时候,同类之间的自相残杀,可能比两族交战还要黑暗,还要残忍,还要可怕。
世间都说封仙之路上的道争,其实是一条枯骨堆积而成的血路,既然本就梦想有朝一日跨越仙门,又何惧前路魑魅魍魉?
李知忆没有觉察到,在他决心守护背上少女的同时,他的那颗道心也在此刻愈加坚定。
就这样,将一切抛之脑后,李知忆背着昏迷的依依一步一步慢慢行走着,从伤口溢出的鲜血沿着大腿流至鞋底,在他身后留下一串串带血的脚印。
行至某片山林间,李知忆抬头透过枝叶间的空隙仰望夜空,那里高挂着一个残缺的月亮。
秋夜里,山风很冷,趴在他背上昏睡的依依不自觉地缩了缩,李知忆没有办法,只好将她放下来拦腰抱在怀里,以此为她挡住更多的凉风。
在重伤且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李知忆最终还是未能坚持多久,在走到一条山涧旁时,已不得不靠在一块石头下休息。
他轻轻将依依放下,来到水边脱下外衣,清洗掉上面的血迹,又用几道电弧将伤口烧焦,止住了血流,这才回到石头下坐下,身体接引灵气,开始运气疗伤。
丝丝凉意不断涌入身体,抚摸治愈着酸痛的血肉,因为那场战斗,源室内的雷海已将近枯竭,雷系元灵表面的雷光显现出了一丝黯淡,这种天地孕育的至宝不会因为修士过度消耗而永远枯竭,随着时间的流逝,天道法则就会使其慢慢恢复,只是不知这其间的过程需要多久。
不知不觉间,天边开始出现一抹鱼肚白,黑夜终于退去。
李知忆起身伸展四肢,一夜的修炼虽然有些疲惫,但却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
他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转身望去,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明亮,清澈,如一汪轻轻泛着涟漪的清泉。
俩人间隔不到一米,李知忆站着,依依坐着。
一站一坐,一呼一吸之间,时间也仿佛停留在这一刻。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四下只有风声。
晨光透过叶间的罅隙落下,落在依依满是泪痕的脸上,她那双红肿但却依旧明净的眼睛,于这微弱的晨光下闪着一尘不染的光泽。
悲伤,无助,茫然。
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滚过早已干涸的泪痕,如两条细小的溪流在她娇艳的脸上流淌。
她那秋水般明润的眼睛,渐渐浑浊。
依依啜泣不止,身体在沉重的呼吸声中一次次颤抖,抽搐。
她看着李知忆,但模糊的双眼已渐渐失去所有神采。
她的伤心仿佛融入了此刻寒冷的晨风里,暗暗感染着周围的一切,好像枯叶也是因此而飘落。
“云···云姨···”
依依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但却因为内心的痛苦而泣不成声。
脑海里闪过的,是当夜可怕的火影。
她的心仿佛还在烈火中燃烧,灼热滚烫。
“她或许没事···我不知道,总之,我们不能再回去了。”
李知忆本想安慰她,但转念想到那些神秘而强大的黑衣人,便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依依的眼泪一时落得更快,她哽咽住了,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寂静的天地间,依依悲伤的呢喃不断回荡着,还有那足以让人心碎的哭声。
“不能回去了···回不去了···回不来了···”
她一遍一遍,一次次喃喃自语。
许久,她终于抬头望向李知忆。
“我们以后该去哪?”
少女声音微弱,李知忆能够听见她时断时续的气息。
长久无言。
李知忆站在一束明亮的光柱下,他看向那双茫然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好久,他才开玩笑似的,苦涩地微笑道:
“我们一起亡命天涯。”
我们一起亡命天涯,短短八个字,却像是一场久旱过后的雨,将少女枯萎的心再度唤醒。
闪动着晨曦的泪珠再次涌出,少女的眼睛在这一刻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清亮和明润,她抬头注视着面前这衣衫褴褛、眼中闪着坚定目光的男子,脸上绽放出凄艳的笑容。
一时之间,天地静止,万物失色。
“好。”
远处,山风正与林海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