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菲日记)
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一菲。
什么事情。
你好像把酒戒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现在在控制饮酒。也可以说是,还是在喝酒,但是没有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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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
南方,海岛,四季,节气,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刻骨铭心的某个人生片段,云卷云舒,潮起潮落,都在这里。
月空之下、时间之上,生命之歌、万物之美,与您分享,愿您喜欢。
鲜叠渔村的冬夜,仿佛比古代的长夜来得更早,径无人踪,灯火如豆。石头屋门赶在夕阳离去前,收进了尚未干透的鱼鲞、虾干、酱肉,收进了所有的脚步声和几声咳嗽,还收留了几缕前来取暖的海风,早早吹熄了一切声响。
来自东海的风声,像一位长者,轻拥着孩童般多话且不肯安睡的涛声,托着它攀上悬崖,穿过草地,来到匍匐在悬崖之上的白房子“水一方”。它们侧着身挤过窗缝,矮下身游蛇般紧贴着木地板,滑向这个冬夜一个温暖的方向。
炉火的噼啪声起身迎接了它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于是,它们围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坐了下来。
那个声音来自人类,来自柔软的喉部、舌尖和嘴唇,带着心脏的温度。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出生在海岛玉环……”七八个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玉环岛的青梅竹马们,相约在玉环岛最偏远的一隅,围着炉火朗读一篇散文。炉火映照着一张张不再年轻的脸,炉火的噼啪声和低低的朗读声把“水一方”带回了时光的远处,而炉火映照着的文字又把盘坐在炉火前的人们带向了未知的未来。有一个人,也许是每一个人,将大寒之夜的风声、涛声、炉火噼啪声、朗读声和因谁读错了而骤然爆发的开怀大笑声都存进了心里,他相信,它能用以温暖余生。
“水一方”男主人为康往壁炉里添了根粗木柴,女主人仙云将橘子和荸荠一个个码到船木桌的炭火架上。炭火上置着铜炉,铜炉里煮着冻顶乌龙。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无数人也是他俩向往的生活。一个刑警,一个老师,身在海岛,家住城中,感觉不到大海的呼吸。几年前,他来此办案。车开了很久,偏远的鲜叠渔村竟如此静美,他想,如能终老于此该多好。村里人带他来到悬崖边一块坡地上,说,只有这块地没人要了。
七月的海风将坡地上一垄垄番薯藤叶吹卷起碧浪,吹卷起白色的海浪懒懒地舔着悬崖下的沙滩,他对大海说:我来了。
几年后,贝叶般匍匐在悬崖之上的白房子“水一方”成了他们的家,吃简单的饭菜,做喜欢做的事,枕着涛声入眠。松土,种菜,洗车,洗碗,装修,打扫,夫妻俩都自己做,连头发都自己剪,过“土人”生活,叫自己“长工”。后院朝沿海公路的门白天一直敞着,亲朋好友和远方来的客人走进这里,像走进自己家一样随意。
夕阳以极慢的速度吻向海平线,一艘晚归的渔船独自穿行在玫瑰色的波光里,紫菜养殖田错落的围杆在海面投下线条简洁的倒影。一大群反嘴鸥和遗鸥在退潮的海滩上觅食,一只苍鹭独立在竹篙上,站成一幅遗世独立的剪影。
与大海零距离的露台上,我将茶盅落在印着篆文的桌布上,多肉植物养在海螺壳里,小狗九月穿行在花草间,时时趴上我的膝盖,青梅竹马们忙着煮茶、做菜。我拿起悬空鼓槌轻轻敲了敲,空灵悠远的嗡嗡声在沉寂的冬日旷宇中回响。喝着为康朋友自酿的米酒,刚在渔村买的、还带着阳光和海风味道的风潺鱼干独一无二的鲜香还在舌尖流连。我想一直这么待着,什么也不想,从清晨到黄昏;我想一直这么醉着,什么也不想,从黄昏到清晨。
“水一方”是一个温暖港湾,拯救生命甚或灵魂的地方。
遇险的人。大潮来时,仙云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两个外地年轻人从好望角游出去回不了岸了,抱着紫菜围杆在风浪里摇晃,命悬一线。他们边朝好望角飞奔边打电话报警。年轻人被救上来后没有上救护车,落汤鸡似的跑过来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失忆的人。她又来了,青春年少时从鲜叠渔村嫁出去的耄耋老人,精神恍惚,从不跟人说话,但打扮得清清爽爽,眼睛很亮,几乎每一天从城里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来到“水一方”,用鲜叠话自言自语说:这是我家,我家。他们不赶她,留她吃饭,由她在沙发上睡觉,天黑了,再打电话叫她儿子或孙子来接。
悲伤的人。他们腾出所有房间接待过一个跳海自杀者的家属和搜救人员,漫漫长夜,家属不睡,他们也不睡,不知如何安慰,便陪他们默默坐着,给他们做吃的喝的。
失恋的人。一个女孩闯进“水一方”,将一封绝笔信塞给他们,转身就往悬崖跑。其实她不想死,只想等男朋友来,等了很久,男朋友没有来,她还是跳了下去,所幸他们早已报警,警察一把捞起了她。
失足的人。陌生的年轻男子在悬崖边徘徊,被为康的侄子一眼认出是一名在逃杀人犯。他们悄悄逼近他一把抱住了他,得知他因抑郁误杀了女朋友走投无路,想跳海自杀,开导一番后送他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为康的记忆里,常浮现一个十岁女孩的眼神。那年,她来找他投案自首,说自己偷拿了校门口小超市里的一支圆珠笔,清澈而又绝望的眼神让为康心痛。他想了又想,说:我小时候一时糊涂也偷过小东西,走,我陪你一起去给店老板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