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阿轩邀约,一起吃饭。
正好那天,我报名了一个心理学工作坊,就在大学城附近。于是阿轩提议,他来接我下课,一起去附近吃个晚饭。饭后,还可以去大学城旁边的湖心公园散步。
这天的工作坊,我鼓起勇气,做了家庭系统排列的案主。老师带领着我,完成了这次的排列,经历清理、释放、和告别后,我哭得稀里哗啦。
课后还有一个小姑娘,特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在我耳畔轻轻对我说:“我觉得你真的好勇敢,加油。”
总之,工作坊后,我整个人,像被一股猛烈而温柔的水冲刷干净了,大脑放空,心灵明亮,平静如同湖面——这种感觉,像是一次蜕皮,洁白而柔软——而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柔软了。
带着这份久违的柔软,我和阿轩,聊着天,吃着晚餐。
哭了一下午的我,此刻,软软地坐在这家东南亚风格的餐厅里。
微肿的眼睛,环顾四周——青绿的墙满眼异域风情,四面的热气袅袅升起,隔壁桌的小孩满足地大口干饭,混合着咖喱和xxx的味道,飘到了我的鼻尖。
这里,灯光温柔,并不喧闹。
我的心,也异常柔软。
回过神来,看到阿轩。他正从热腾腾的冬阴功汤里找到大虾夹到我碗里,然后继续和我聊天。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放松地和异性相处。而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人前小心翼翼地保持得体,大脑高速运转地斟酌措辞,紧绷着希望留下好印象。
我面带微笑,用心倾听。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双唇一张一合。
我听到,低沉磁性的嗓音,从他跳动的喉结中流出。
甚至某几个片刻,我感受到,他如炬的目光似乎穿透我,回到了他曾经的那段岁月。
在我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他正在跟我讲述他的人生。
这一刻,我有些奇怪的幻觉,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变得朦胧而模糊——我看见,时间像是流动的彩墨,在他这副铺开的画卷上徐徐流淌,肆意蜿蜒。所到之处,竟是一地绮丽,色彩斑斓。
眼前的阿轩,立体而鲜活。
透过他,我看见了他背后的无数画卷。
我知道每个画卷都泼墨着一个时空——在这些画卷里,我看见了在求职的他、在联络客户的他、在开会述职的他;我看见孩童的他、青春期的他、工作后的他;我看见快乐的他、迷茫的他、生气的他;我看见叛逆的他、紧张的他、温柔的他。
透过他的双眸,我踏上他曾走过的山川大地和江河湖泊,品尝他曾吃过的各色食物和苦辣酸甜。我看见他仰望星空时闪闪发亮的双眸,也俯瞰他浮潜入海时随处飘摇的海草。
这些人生画卷,由彩色的时间来泼墨。红橙黄绿蓝靛紫的调色,光影重叠,明暗变幻,伴随着他讲述的声音缓缓潮落褪去。
过去、现在、未来又重新集结在一个点上——集结在了眼前的阿轩,集结到了今晚,集结到了这里的东南亚餐馆。
用餐结束,按计划,阿轩载我去了附近的湖心公园。
下了车,一抬眼,我就看到了漫天的繁星闪烁。
今晚没有月亮,我有多久没这样仰望星空了?
这里很安静,路灯稀疏,不远处就是湖面,微风拂过,蝉鸣四起,林间的树叶窸窸窣窣地摇摆着。
二月的广州,并不冷。
我深吸了一口郊区的清新空气——略带凉意的饱满气息,从我的鼻腔里流动到我的喉咙和胸腔,然后换成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口中吐出。
沁人心脾。
我转头,正看到阿轩背个了吉他,朝我走来。我虽然疑惑,但也没费劲思考,也许,他觉得这里安静,是个练琴的好地方吧。
我们沿着湖边,并排往公园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路,阿轩问我:“英子,你想要听歌吗?”
我点点头。
于是我们坐在公园椅上,他调整好吉他,打开了网易云音乐。
他问:“想听什么歌?”
我说:“都可以。”
他说:“要不,我来伴奏,你来唱歌吧?”
他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是音乐列表:“你可以看看有没有想唱的,我都能弹。”
我惊讶着问:“你都能弹吗?”
阿轩笑着说:“是呀,伴奏都是能弹的。”
于是我接过他的手机,挑了一首当时非常流行的《飞鸟和蝉》,点击播放。
阿轩扶了扶眼镜,左手按弦,右指缓缓拨动,清脆的音符倾泻而出,熟悉的节奏在耳畔响起。
我开口轻轻地唱起来。
“你说青涩最搭初恋,如小雪落下海岸线,第五个季节某一天上演,我们有相遇的时间……你说空瓶适合许愿,在风暖月光的地点,第十三月你就如期出现,海之角也不再遥远……”
静谧的夜晚挂满繁星点点,脚下的湖面闪烁波光粼粼。
我温柔悦耳的歌声,和阿轩手里的琴弦,彼此萦绕,在空中交缠出一曲跳动的旋律,和这里的星辰湖泊、大树蝉鸣,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他为我的声音弹奏,我为他的吉他歌唱。
我竟然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坐在这僻静的公园——这是原来的我觉得太过危险而不敢想象的事情。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新的体验,且这个新的体验感觉很好。
几曲结束,我感到很轻松,也很舒畅。
回程的路上,阿轩问我:“冷吗?”
我抬起胳膊,指了指我穿的白色外套说:“不冷,我这个衣服是针织的,其实很保暖的。”
忽然,阿轩顺势抓住了我抬起的那只手,轻轻地握在了他的掌心。
空气安静了几秒。
直到我听见他的嗓音轻轻地说:“你感觉怎么样?我是说……嗯……会不会唐突到你?”
夜空下,我抬头,看着他略微不安的黑色眼睛,感受到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小心轻柔地包裹着我的手指。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其实多少带着冬天的寒气,这件针织外套并不那么御寒。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小声地告诉他:“没有。如果我感觉不舒服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回途路上,阿轩拉着我的手,好像受到了鼓舞,他跟我说:“上次那场相亲大会,其实我是为你留到了最后才走的。”
他问我:“你还记得,上次活动最后,给你贴号码牌的人是谁吗?”
我仔细回忆着当时回家从衣服上撕下的号码牌,最后茫然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他说:“上次的相亲大会,我贴的人是你啊。我是134号。”
回到了车上,启动引擎时,他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我对他表达了感谢,感谢他的细心准备、提前预定了餐厅、感谢他一直在照顾和关心我的感受。当得知我是母胎单身没谈过恋爱时,阿轩说:“我大你七岁,也比你有经验一些,理应更照顾你,为你考虑更多,更周全一些。”
路上,我们继续融洽地聊着,聊家庭,聊工作,聊青春,聊价值观,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门口。
我道谢后,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这时,阿轩扶着方向盘,扭头眼巴巴望向我问:“下车前,要不要抱抱?”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他好可爱。
于是我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今天下午工作坊里,那个小姑娘给我的温暖的拥抱一样。
阿轩用力地抱紧了我,然后轻轻松开,跟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