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师兄。
直觉告诉他,师兄这里是个很关键的点。但至于是什么,他到底还是想不起来。
这时,灶房里几个师弟又放下手中的活,凑在了一起,低声谈论了起来。
“听说,中宗的陆师姐是京城人氏。”
“难怪,今日见陆师姐一身俗家打扮,真是容色绝世。”
“你是说,陆师姐比梁师姐要看好喽?”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哈哈,若让梁师姐听着,你可要被收拾了。”
“不行,一会儿我可要告诉梁师姐。”
周围弟子七嘴八舌,又是一阵赞叹。
记得上一次,师弟们谈论的还是李玄玉。今日师兄没有上山,众人谈论的对象,却变成陆凝了。
“你们知道吗,师父也是京城的。”一个极低的声音说道。
师父?顾玄青一怔,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刘师弟。
他正故作神秘地和几个师弟道:“我听中宗的师兄说,师父是勋贵子弟——”
几个师弟一声低呼。
刘师弟顿了一顿,继续道:“是国公府上的,据说还是靖难国公。”
靖难国公。顾玄青愈发困惑,问刘师弟:“你说的靖难国公,这是什么?”
刘师弟笑了笑,道:“师兄,你怎么反倒考起我了。靖难国公当然是靖难之役后,成祖皇帝封的六位国公啊。”
刘师弟对他的语气一直是阴阳怪气,而现在,他语气却甚是平和。但顾玄青没去细想,他想着的是——
靖难之役!
他曾听说过,本朝的第二位皇帝削藩,当时北方的一个王爷以“清君侧,靖国难”为号,起兵南下反对皇帝,此战就被称作“靖难之役”。
而那个王爷就是后来的成祖皇帝。
这么说来,刘师弟所说的靖难国公,就是——
只见刘师弟一脸得意,接着道:“就是——奉天靖难英国公——张辅。”
顾玄青一震!
万料不到,师父的嫡亲哥哥居然是当朝国公!
只是师父如此人物,为何甘愿在这偏僻的云台峰,当个小小真武庙的住持。还有,之前他听到的,说是李师兄在国公府当差,想必就是在这英国公府——
这大概不是巧合。
但他依稀记得陆凝之前在林间,曾和他说过,李师兄是锦衣卫。可是,锦衣卫应是天子近卫。他不懂,以英国公的规制,能用锦衣卫吗?不算作僭越吗?
陆凝说的不会错的。但他隐隐觉得,其中似乎是哪里出错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想的也太远了。这僭越不僭越的,毕竟不是老百姓要思考的事。
见顾玄青又不说话了,刘师弟似乎觉得无趣,转过头,又和其他师弟谈论起来。
他们说的是华山弟子月钱的事,内室弟子一年能领二十两银,按他们的算法,这大概和衙门差役、和市集商贩一年挣得差不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一盏茶后,灶房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师父刚说了,今晚,我们可以吃个托荤菜。让我来做个阴阳鱼、陈皮鸡。”
顾玄青不用转头,便知道,是方玄真走了进来。
他顺口道:“玄真,我去柜里给你去取点面筋。”因为在上一次,还是自己和方师弟两人一起,把这斋菜做好的。
谁料方玄真道:“顾师兄,不用了。”他看着顾玄青,顿了一顿,讶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吗?”顾玄青手上拿着面筋,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什么。”
沉默半晌之后,顾玄青在一边再也忍不住,决定问道:“方师弟,玄玉师兄今天没上山吗?”
“谁?”方玄真看着他,一脸茫然。
“李玄玉。”顾玄青以为是方师弟一时没听清,便连名带姓,再重复了一次。
“李玄玉?他是旁宗的师兄吗?我没听说过这人。”他的表情很认真。
顾玄青心中咯噔一下。方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他有些不悦,紧盯着方师弟,正色道:“我们北宗的大师兄——李玄玉——国公府的武官。”
顾玄青的声音也大了一些,此时,一旁的几个弟子停下了议论,有点诧异地看了过来。
“……大师兄?……武官?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方玄真瞪大双眼,但很快又笑了笑,道:“顾师兄,你才是我们大师兄啊,你刚才是在开我玩笑,对吧?”他的语气很诚恳。
自己是北宗的大师兄?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顾玄青被震得呆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众人也都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终于,顾玄青开始怀疑——当着这么多师弟的面,方玄真的反应只怕不是装的。
他分明是不知道李玄玉,没有撒谎。
顾玄青不由得浑身皆是寒意——
李玄玉。也就是说,李玄玉这人,在大家的记忆中凭空消失了。
方玄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道:“你看起来太累了,多歇歇。这里交给我就好。”
顾玄青一愣。
他抬起头,但身子还保持不动的姿势。方师弟这番话,就和之前不同。记得上一次,师弟也是对他颇为关心,但他关心的是剑气的事——
对了!剑气。
怎么这一次,再没人提起他的剑气了。下午师父没提,方师弟也没提。他连忙一运真气——
内劲还是衰减了!
这一次,剑气只怕连三寸都没有。顾玄青一阵丧气,他放下面筋,走出灶房。
耳边则是还着听里头传来——刘师弟对他们说的——“镇岳铁剑单单月钱就有五两银,等同于朝廷的正六品大员”云云。
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混乱了。
这个发展,跟他的记忆不太一样,之前,师弟们可没有聊到月钱这样的话题。而且,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灶房的。
一阵不协调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没有了李玄玉的缘故。但是,方师弟、刘师弟还有众人的举动,还有对他的态度,确是极为恭敬,看样子也不是作伪——
这种感觉似乎好久没有过了。好像是——
对了,这种感觉,他依稀曾体验过。可那时,他还是北宗多年一遇的天才剑手,剑气远超侪辈。如今,自己剑气已然衰减了啊。
所以,这又该怎么解释,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成了他们的大师兄?
顾玄青有点莫名其妙。
走进斋堂,只见张门师徒团团一桌,言谈甚欢。所谈论的,自是不离梁玄薇,逗得她也笑出声来。
他随意寻了一处靠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谁料刚坐下,师父却开口让顾玄青坐到他的身边。顾玄青一怔,这个位置,在上一次生命里,他记得是李玄玉坐的才对。
此刻,她和师父正在交谈。
接着,师妹转过头来,隔着师父,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两人的眼神还没来得及交会,她又转向别人。
怎么了?
他又是一怔,这与他认识十多年的师妹,突然间似乎像个陌生人一样。
就这样,他闭着眼,也不知坐了多久。
桌子摆满了斋菜,香气四溢,众人按庙里的规矩,念罢入食咒。
很快,大家都吃得不亦乐乎。顾玄青也低着头,把饭菜往嘴巴里送。
一炷香后,换成刘师弟向介绍起了大较的规则。
然后,轮到师父说话。
中间大约有那么一阵子,众师弟都在忙着吹捧起了师妹的武艺。
接下来,师妹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师妹从晚斋开始,就也没有再看他。
嗯,所有的事情,这跟上一次生命里发生的事,一模一样。除了没有李玄玉。
“玄青,还有件事。”师父忽然道。
嗯?这句话——
事情又要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吗?
“师父有何吩咐,请讲。”他赶紧将筷子放下,应道。
“明日辛苦你跑中宗一趟,带我书信答复中宗,今榜大较,我们北宗梁玄薇参加。”
只有师妹一人参加吗!?
那他呢?
不用参加吗?一瞬间,顾玄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一阵迷惘,转头看了看众人。
然而其他人盯着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