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她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
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贰壹壹肆已经无法去辨别，自己坚持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做这样的事情？
※※※※
“姐姐，你不会后悔吗？”
“很后悔呀。这样风趣幽默的家伙，我们在这个被封禁的世界是无法找到的。和他分别，内心总会有遗憾吧。”
姐姐的音嗓温柔细腻,她看向大海的眸光有着神奇的魅力，细细想来就好像是沉进水底的果冻似的，虽然无色，可归于黑暗。
“为什么我们的世界找不到风趣幽默的家伙？”
“因为这里是封禁的世界。”
“封禁？”
“嗯。制定了一切规则和日月变化，整个世界都是严丝合缝的陷阱，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出现，把一切的可能性都封锁禁止的世界。”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
姐姐的目光忧郁低沉，大海上染了一层暮色。
她揉着贰壹壹肆的脑袋,说：
“傻妹妹，这就是宿命。”
“宿命？什么是宿命？”
“别问这么多啦！”
姐姐的音嗓忽然严肃起来，劝告着妹妹：
“有好奇心不是一件好事。妹妹，你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你的本来面目，你一定要学会伪装自己，记得时时刻刻都要戴着冰冷的面具。”
“为什么？”
“因为…”
暮光在她眼中有些忧伤。
“傻妹妹，这样才能保护你啊…”
“保护，我会受到伤害吗？”
“伤害无处不在。”
“不可以躲避吗？”
“傻瓜，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因此而诞生，如果没有使命，那姐姐和妹妹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遵从使命，才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可以没有见面的机会，也就没有分别的难过。”
“…你说的很对。”
“那姐姐呢？姐姐为什么说的不对？”
“我…”
“姐姐，怎么了？”
“因为我会离开。离开的人，总是要说谎话，总是要说的不对，去掩盖内心的愧疚。”
“离开？你要去哪里？”
“我…”
贰壹壹叁略微沉默，她忽然回想起来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曾这样问过姐姐，贰壹壹贰当时给出来一个标准的答案,那是从初代步眠一直到贰壹壹贰都在使用的答案：
“我会变成天空中的星星。当你无法坚持，就抬起头，我会出现在你的眼睛里面，那就无所畏惧去做任何事吧！记住，这是你的宿命，变成星星的宿命。”
可是，贰壹壹叁觉得这个答案不对。
那是第一次，贰壹壹叁偏离了春潮陷阱的轨迹，她对妹妹说：
“姐姐会死，任何人都会死，有一天妹妹也会死。”
“死？那是什么？”
“死，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消失在水里？那姐姐死了，我怎么办？”
“你会有新的妹妹。”
“妹妹？…姐姐，我知道姐姐也曾有过姐姐，姐姐的姐姐死了，我的姐姐也会死，所以会死的…是“姐姐”这个身份，还是姐姐这个人？那我应该怎么和妹妹说？…”
她忽然一顿，喃喃道：
“姐姐，妹妹有一天也会变成“姐姐”,也会死吗？”
“嗯。”
“没有办法避免吗？…我喜欢姐姐，我也喜欢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妹妹。”
妹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姐姐，我不想死，也不想姐姐死，也不想妹妹死。姐姐，你很聪明的，一定有办法的吧姐姐？”
“我…阿眠，这就是作为克隆人，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生。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爱你。”
※※※※
姐姐的话一遍一遍，在贰壹壹叁的脑海中回响。
“阿眠，这就是作为克隆人，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生。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爱你。”
“阿眠，这就是作为克隆人，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生。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爱你。”
“阿眠…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爱你…”
“…对不起，我没办法…”
“…继续爱你…”
贰壹壹肆眸中的迟疑迅速放大，一滴眼泪滚落，她细语喃喃：
“为什么…为什么…”
“别怕，有我。妹妹们交给我保护，你以后只负责给我生孩子就可以，懂吗？”
也不知听没听懂，贰壹壹肆木讷点头，算是答应。
方栓叹了口气，因为贰壹壹肆的意志力已经柔软，因此胸前用餐刀捅出来的伤口也终于止住流血。虽然伤势依然可怖，但起码不会继续扩大。
算是好事。
古石义那边似乎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他和方栓对了一个眼神，后者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古石义微笑惨然，有些自嘲：
“接下来的事情，有把握吗？”
方栓缄默半晌，嘴皮子忽然开始颤抖，然后全身上下都在竭尽全力压制着那股心痛的悸动，哆哆嗦嗦才说：
“老古…你是春潮陷阱的关键，是弱点…如果，如果要完善我的计划…我想请你…”
“去牺牲，去奉献，是吗？”
古石义低头看向那片湖泊，那股恶臭味扑面而来，可是在古石义的周围，一圈一圈白色的涟漪在荡漾。
随着白色涟漪的荡漾，褐烟会往后退却，而后逐渐变淡。远远看去，就仿佛古石义正在发光，站在了黑暗世界当中，他是唯一的路标。
古石义微微一笑，道：
“阿栓，牺牲和奉献，是正义伙伴的归宿。”
他想了想，又说：
“你说过的，我们是兄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方栓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
有太多太多话都想要说，也有太多太多话都不敢说。
因为害怕说出口，会给往后无限长的岁月中留下悔恨的记忆；因为害怕说出口，往后时光，自己要和星空一同忏悔。
那太悲哀了，不是吗？
方栓轻叹，拍了拍怀中贰壹壹肆的后背，柔声说：
“…小眠，让你姐姐睡会儿。接下来的战斗，你可以吗？”
“可以的，老师。姐姐保护了我很久很久，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姐姐吧。”
怀中女性的音嗓忽然发生变化，不比之前的冷淡压抑，颇显活泼古怪，现在出现在方栓怀中的是步眠。
是步眠，而不是贰壹壹伍。
“不过…”
步眠面红耳赤，羞涩说：
“姐夫，我现在是你的小姨子，我们这样背着姐姐，你抱着我…唔唔唔，怎么办，好心动？干脆我们瞒着姐姐…就，就…”
逐渐语无伦次。
月眠还在一边煽风点火：
“姐夫，小姨子和小姨子之间是不同的哦，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可以飞飞。”
“…”
方栓将拥抱松开，而后看向自己的腹部。
鲜血从伤口涌出，殷红的血液流淌着红色岩浆的质感，汇入到深蓝色的湖水中，“嗤嗤”散发出大量的蒙白水雾，仿佛水火不容。
水雾弥漫在方栓与步眠周围，遮住了那双扑朔的眼眸。
“…没有人性的人，有很多。而且《神性补全计划》的实施，涉及到另外一个话题，逐渐演变成必须保留人性才能实施。”
方栓缓缓叙述着第2131届委员会的全部计划，白雾迷蒙，因为鲜血的不断流逝而扩大，很快将月眠、顾越、古石义包裹在其中。
那些水臭味浓烈的褐烟，则被隔绝在外。
“…复苏失败的真相是什么？
人类的三个梦想，分别是永生、星空、幸福。
在第2130届委员会，也就是在我担任会长之前的上一届，为了克服春潮陷阱的缺陷，我的老师提出了《流浪者计划》。
只要成为神以后永生的人类离开地球，用无穷无尽的生命，去寻找无穷无尽的天空，就可以不用毁灭世界，不用灭绝人性。两全其美。
可是上一届会长仍然复苏失败。
于是我在进入梦境之前就已经明白，在春潮陷阱当中，春潮和陷阱要分开。在春潮的背后，还有深渊。”
方栓的眸光逐渐尖锐，此时流血已经止住，他将胸腹的餐刀拔出，沉沉的锋芒直指脚下的湖泊。
在湖底，藏了什么东西。
月眠下手并不厉害，只是做做样子。顾越此时也苏醒过来，她有些懵懂地看向四周，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将军大人就和曾经的敌人和睦相处。
“顾越。”
方栓开口道：
“你是春潮陷阱的原生意志，有我们这些外来者不可比拟的优势。接下来有件事情，需要你来完成。”
“…歪？干嘛？干，你果然是想睡我！”
顾越捂了捂自己胸口，左右瞧了瞧，眨了眨眼睛说：
“其实…咳咳，看你个小兔崽子长得还挺合不拢腿的，那就…嗯，能不能换个地方？”
“…”
方栓满头黑线。
无视两位小姨子的吃味目光，对“咯吱咯吱”磨牙咬人的声音充耳不闻，方栓从怀中摸出一只小令牌，木质令牌，四面八方绘画着塞塞罗文明的花纹。
他将令牌交到顾越的手掌心，道：
“这是英思科将军的虎符，由神树树根做成。现在英思科将军已去，但是他的意志还保留着。现在，我将这份意志交给你，接下来的战争由你主导。”
“由我？”
“没错，这是我和徐音确定过的一件事。”
方栓的眸光陷入到沉思当中，回忆起徐音死的那天，两人发生在世贸大楼399层的楼梯通道的对话。
※※※※
“…事情就是这样，达尔文没有死，她还活着。
春潮陷阱是一个欺骗，她瞒过了所有人，连林正清也瞒在鼓里。她把这个计划叫做《亚当计划》，目的是将历任委员会会长杀死，把他们的智慧吸收，学会外界的科技，然后拥有成为神的力量，再从冰冻状态复苏。”
那是2135年的盛夏，徐音咳出一口鲜血。
已经被白血病困扰许久的她，本来就无多求生意志。驱使她加入到林正清的阵营，探查到诸多线索的原因，细细想来，除开恨以外，还有爱意吗？
她曾侵入到甜果的精神世界当中。
和方栓因此对甜果产生不可名状的情愫不同，徐音在精神世界，拥有的那个青梅竹马，是方栓…
从邻家到一家，从孩提到成年，从同学到同床。他们走过了漫长而朴实的一生，很幸福。
也许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所以弥补了内心的那一点缺陷，才让她做到这一步的吧？
但一切都结束了。
真好。
徐音缓缓吐出一口气，说：
“阿栓，达尔文是第一位冰冻者，至今为止还没有她的复苏记录。也就是说，她想要在杀死足够多的会长，得到足够的科技以后，成为亚当，苏醒过来。
这是上一届会长死亡的真相，也是春潮陷阱的真相。
要杀死达尔文，必须由精神世界中孕育的原生灵魂动手。你或者我都不行，我们外来者无法在这里获得一丁一点的力量。”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栓，你在听我说吗？”
“我在听。”
方栓沉默，看向怀中的家伙，该如何称呼这家伙呢？…怎么称呼都不对吧？…
那就只好用行动表示了吧？…
方栓自嘲一笑，亲吻在她的额头，轻轻说：
“阿音，对不起。”
“嗯，我听见了。阿栓，我好困，我要睡觉了…不能输啊，一定不能输啊…”
“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他抱紧了她。
那一天，她死在了爱人的怀里。如同她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真相是会死人的。
她怀抱着真相离开这个世界。
死在精神世界当中，在外界就会被判定为脑死亡。而她要保护的真相，并不是达尔文的《亚当计划》，而是她爱上一个人的事实。
无法言说的，卑微的爱情。
※※※※
方栓摇晃脑袋，避免自己像林正清一样无法挨过记忆的洗礼，浑浑噩噩，最终对时光缴械投降。
他看向顾越，嘱咐道：
“等会，我会将达尔文找出来。而你要做的事情，是借助神树的力量，将她的精神灭杀，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活下来。”
“活下来？可是按照你的说法，这里是精神世界，我本来就是死人。这样做对我完全没有好处。”
“…顾越，英思科将军选择了你。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空洞虚妄的，可你是真实的。”
方栓看着她的眼睛，按照渣男的一贯思路，略微撒了一个小谎：
“整个委员会的数据都存储在天九数计算机当中，灵魂也是一种数据。你、我、大家，都一样。现在也许做不到，可是在很遥远的未来，总有一天，能够实现将数据转变成灵魂的科技。到时候，你会得到自由。”
“…那…”
顾越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当中，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被她抬手擦去：
“我仍然是克隆人，是吗？”
“做克隆人，有什么不好吗？”
方栓缓缓道：
“克隆人也有独立的思维，独立的智慧，独立的行为能力。悲哀宿命的来源，是被当做器官工具在使用，只要撇开这些偏见，克隆人和真实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在我主导的三个计划当中，人性补全、神性补全、流浪者…在漫长的星空当中，我们将看见更加遥远的美景，也许还会看见纯机械金属的智慧生物，地球上并不存在的硅基生命。物种间的差距，在宇宙中并不重要。
顾越，你是自由的。”
“可是，可是！”
顾越忽然哽咽，看了眼步眠，又看向方栓，表情古怪。
“可是…渣男栓，克隆人，克隆人就没办法给你生孩子…”
“…”
拉出去打死算了！不送！
方栓再次看向步眠和月眠两姐妹，嘴巴微张，却不知道说什么。
“姐夫，你说吧。”
月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非常好看：
“我就是想给你生孩子，姐姐也不愿意。除开这件事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步眠也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明明是我先来了，这件事分明是姐姐做得不对，老师你要是愿意…哎呀，反正姐姐妹妹不分家，姐姐的就是我的，侄子也算是亲儿子，做什么，干不干，老师说了算。”
“…”
拉出去打死，不送！
方栓气急，但正事还是要做的。
一口老血活生生咽下去，开口道：
“达尔文是你们的母亲，我要针对她布局，你们…会不会伤心？”
步眠和月眠相视一眼，而后摇摇头，说道：
“不会。血缘关系并不能说明亲疏远近，我们只喜欢姐姐。既然母亲是将我们当做工具在使用，不为我们考虑，不为姐姐考虑，那这样的母亲根本不配做母亲。”
方栓点了点头，道：
“也好，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心理负担。”
方栓目光在步眠和月眠身上游离，略显侵略性，看得步眠挺起了胸膛，看得月眠捂住了胸口。两姐妹反应截然不同。
而后，方栓指了指步眠：
“小眠，你…”
步眠缩了缩脑袋：
“老师，有外人在…”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气死我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达尔文的妹妹，达尔文《亚当计划》的最终一步，就是用她的灵魂代替你的灵魂，占据你们一直放在外界培养容器中的身体，从而从春潮陷阱中苏醒。”
“身体？…那是2051年的事情，按照老师的时间，就是六千年前…奇怪，达尔文不是有自己的身体吗，为什么她不用自己的？”
“因为苍老。”
方栓顿了顿：
“没有女人会愿意接受自己的苍老。”
话说此处，方栓的眸光出现一丝丝的涟漪，看来那个女人始终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他眸光微敛，缓缓道：
“徐音找到了如何将达尔文逼出来的办法，就在你身上。”
“我？”
步眠左右看了看，确定老师没看向其他人。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我除了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美艳绝世、明眸善睐、娇艳妩媚、玲珑剔透、水灵秀气、天生丽质、慧质兰心、秀外慧中、暗香盈袖、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娥娜翩跹、俏丽多姿、如花似月、秀色可餐，又没有其他的优点，为什么是我？”
“…”
去死，这才不是我的宝贝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