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寨子里最忙的人恐怕要数半吊子胡大顺了,整天价前前后后地忙活着像播种麦子时耧斗子里的耧蛋仔子儿,虽说这些日子出去吹喇叭的活儿不多,但他要教二五零大锁吹喇叭,还要忙活家里几百只日后能给他屙票子的鸡崽子。要是没有花楞楞的俏女人给他在身后拾掇着,他半吊子这些日子一个人劈成三瓣也兜转不过来。有文化的金锤管他这样忙活叫创业,老辈子的人说他这叫折腾。不管是创业还是折腾,反正他觉得这样忙活着心里踏实,很多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这个家的日子红火起来的样子,再过个三两年儿,这个寨子里的人尖子就不会是他赵淌油了,而是他半吊子胡大顺。每琢磨到过些日子这个家的红火光景,他就觉不出难为和累来,止不住还会鼓起腮帮子卯足劲儿吹上一阵子他的小喇叭,嘀哩哇啦的曲子把整个寨子都吹得欢欢实实的要裂开嘴笑了一样。万事开头难,哪有一干就成的营生?他还琢磨着今年垫个底儿,等来年把规模再弄大一些,在自家的屋山东头的那片空宅基地上建个大场子,一茬儿养上三、两千只鸡。到那时候,满场子的鸡飞鸡跳鸡蹦跶的,那多舒坦!尽管半吊子这样满怀希望地为来年做着盘算,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是半吊子,更琢磨不到这养鸡不是喂食饮水那么简单,这中间还有很多他无能琢磨到的事儿。这不,这两天半大的鸡崽子较了劲儿似的比着闹蔫儿,一只只的不吃不喝低着头打哆嗦,并且喜欢扎堆儿在一起有气无力地病人呻吟似的吭吭唧唧地叫。不少的鸡崽子这样蔫儿了两天,就扑棱了几下膀子蹬几下腿,嘎嘣就艮屁着凉见阎王了。半吊子找了那个帮他养鸡的东家,那个东家左瞅右瞅使出了不少的办法,结果也不见啥子好转不说,打蔫儿的鸡崽子倒是一天比一天见多。半吊子急得猴屁股抹辣椒似的坐卧不安,那个东家也是皱着眉头挠着头皮不知道该用啥路数了。花楞楞的俏女人瞅着鸡崽子成堆成堆地死,又瞅着半吊子着急成这个样子,不光心疼死掉的鸡崽子是自家这几年积攒下来的血汗钱,更担心半吊子会着急出啥子毛病来,可她又没有啥子办法,只好跟着半吊子犯心疼。
啥事儿往往都是这样,越是心里着急上火,也就越发找不出门路,要是心里放平坦了,倒说不准心里会眨瞪灵光一现,琢磨出解决事情的办法来。半吊子见花楞楞的俏女人跟着自己着急上火,就笑着劝花楞楞的俏女人没啥大事儿。虽说半吊子这样劝说花楞楞的俏女人,可心里咋的也踏实不了,毕竟那些鸡崽子是他这些年的积蓄,是他对未来日子的希望。劝过花楞楞的俏女人之后,他又围着鸡崽子来回转了一阵儿,然后挠着头皮寻思还有啥子办法能给这些鸡崽子治蔫儿。就在这个时候,几天没能见到金枝的金锤儿手里拎着一本养鸡的书,毛遂自荐地进了半吊子家的院子。
半吊子见金锤手里拎着一本书进了自家的院子,皱着眉头瞅着金锤看了一阵子。
“听说你家的鸡崽子生病了,这几天我也没啥事儿,就找了一本养鸡的书仔细看了一遍,今儿过来瞅一眼你家的鸡崽子到底是咋的了。”金锤见半吊子对自己的上门很纳闷儿,抬头向半吊子笑了笑,解释着说,然后围着半吊子家的鸡崽子转了几圈儿,皱起眉头咂磨了几下嘴,翻开书里的书对照着看了一阵,似乎很感到奇怪地摇了摇头。
半吊子听了金锤的话,心里一阵子的高兴,虽说他金锤是个毛蛋孩子,没啥经验,但自家的鸡崽子到了这个地步,死马权当活马医,说不准这小子还真能把自家的鸡崽子调理得景气了。可是,当他见金锤看了自家的鸡崽子之后,翻着手里的书照了老半天又皱着眉头奇怪地摇头,心里咯噔一下子又凉了半截。他瞅着金锤,又瞅了一眼金锤手里的书,小心地问了一句:“书上没有写着这是咋的一回事儿?”
金锤摇了摇头,回头又皱起眉头瞅着那些鸡崽子,那些鸡崽子的嗉囊子都鼓鼓涨涨的,该不会是吃了啥子不能消化的东西了吧?他这样琢磨着,不由得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些鸡崽子的嗉囊子。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鸡崽子的嗉囊子里只是涨满了气儿,好像根本就没有啥子吃食儿在里面,这样看来,是不是毛病就出在这嗉囊子上?琢磨到这儿,他抬起头试探着问:“都给鸡崽子喂了啥?”
“前几天喂了食儿之后,它们都跑到那边去喝水,这两天啥也不吃了,就只光跑那边喝水。”花楞楞的俏女人听金锤这么问,马上用手一指旁边的水池子,把这几天鸡崽子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金锤。
金锤顺着花楞楞的俏女人的手看过去,压水井前面的水池子里泡着几件脏衣裳,水池子的出水口往外滴嗒着脏水,淌水沟儿里几片儿蒙着泡沫儿的脏水透着些灰绿的颜色。这是他们洗衣裳留下来的脏水吧?顿时,他的心里一个豁亮,要是这样的话,鸡崽子喝了这样的脏水,肯定会破坏体内的酸碱平衡,自然会闹出毛病来。如果是这样,用化学里的中和反应应该可以平衡鸡崽子体内的酸碱度的。不过,他还是拿不准是不是这样,试探着向半吊子说:“这样吧,给这些鸡崽子灌些酸醋试一试,可能会有所好转的。”
半吊子听金锤这么说,心里不觉一愣,这小子出的是啥歪招儿,灌醋就能把鸡崽子调理好了?这咋的有点儿做梦说胡话呢!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啥子办法,很不相信地向金锤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地拨浪了一下头,喊着花楞楞的俏女人照着金锤的这个说法儿先给几只鸡崽子灌点儿醋试一试。
花楞楞的俏女人听说这么一招儿,也顾不得琢磨是不是管用,就着忙着从灶房里拎出两瓶子食醋来,给孩子喂奶似的挨个儿给那些鸡崽子灌醋。
倒也别说,不光是半吊子没有想到,就连金锤自己也没有想到,花楞楞的俏女人还没有把那些鸡崽子灌完醋,起先灌过醋的那些鸡崽子纷纷撅起屁股噗唧噗唧地拉了几滩水,竟然显得精神多了。看来,这给鸡崽子灌醋管事儿了!半吊子瞪大两眼盯着那些见了精神的鸡崽子,绷紧了几天的脸色慢慢地松开了。他转过脸,抬手一拍金锤的肩膀,惊喜地叫了一声:“没想到你小子的这个办法还真灵验!成,今儿咋的我得请你喝几盅子答谢你!”
花楞楞的俏女人见灌过醋的鸡崽子见了精神,高兴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也变得有了笑色儿。
金锤见半吊子说要设酒款待自己以表感谢,马上笑着向半吊子摇了摇头说:“这个没啥,都是一个寨子里住着的邻居,啥子答谢不答谢的。”
“那不成!今儿咋的也得答谢你几盅子酒。”半吊子马上不答应了,很是一回事儿地正着脸色说,“鸡崽子这毛病,就连帮我养鸡的那个东家也没办法儿了,你这一招儿,可算是救了我们一家了。要不是你今儿过来帮着执上这一招儿,今年我们家可就赔个吊底儿了。”
“其实也没啥招儿不招儿的,我就是瞅着你们家的压水井那边的淌水沟儿心里琢磨到了在学校里学的化学,心里也没有啥底儿。”金锤笑了一下说,“你要是读过书,也能琢磨到这一招儿,养鸡也就更省事儿了,不光自己能处理鸡崽子出现的毛病,还能想着法子提高养鸡的经济效益。以后要是你有空闲的时间,可以试着学点儿文化。”
半吊子虽说没文化,可他走乡串寨子见识得多了,心里很认同金锤的话。可是,自己的手在地上画个道道儿都会发抖,当初自己曾经试着在地上用树枝子写“半吊子”三个字,第一个字就落得让人笑话了老半天,说自己写的既不是“羊”,也不是“半”。日后把养鸡当成营生儿了,还真得像他金锤说的这样认识几个字,就是不知道还会出多少的笑话。琢磨到这儿,他向金锤很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我这都是半辈子的人了,识起字来还不晌午学了晚晌就忘了呀?何况我还是头脑不大清楚的半吊子,一准学起来更头疼。”
半吊子的话逗得金锤差点儿笑出声来,他稳了稳身儿,笑着说:“也不难。虽说我问话不深,你要是真的要识字,暂时我还能教上你一阵儿。”
“那成!”半吊子听金锤这么说,马上很感激地向金锤点着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