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弗莱尔霍然回首,沿着向上的楼梯看那橘黄色手电筒光芒照耀不到的黑暗所在。
当然,在这个位置,是不可能看到外面具体的东西的。
苏然也微微抬起头来,调转手电筒的光芒。
然而他这个动作才刚刚做出一半儿,暗黑与阴影之中,属于约翰女儿安吉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上一句话更尖锐,语气中全是惊悚的意味,甚至已成为某种撕裂耳膜的尖叫:“快关灯!爸爸……快关灯!”
苏然当然不会听这种话,哪怕他大概能猜到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此时此刻,他所掌握的信息、情况,已指向了某种可能。
而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躲避而是更大的变化。
因此那声音哪怕再凄厉恐怖,苏然的动作也没有一点儿迟缓,仍然是要调转手电筒的光芒照向更深处。
但他,再一次被阻止了。
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手。
苏然看向身前的这个女人。
弗莱尔的手劲儿出奇的大,一只手死死的按住苏然的手,脸上的神色惶恐中又带着几分哀求:“约翰……关灯……约翰……”
苏然与她长久的对视了片刻,手上的力量一点点的增大,手腕处传来某种镇痛。
然而,弗莱尔的手稳定异常。
她的嘴唇都在微微发颤,刚才还能吐出准确的单词来,而这时候从他的口中,便只有颤抖的某些单独的音节打着颤儿的蹦出来。
而苏然,他在意识到以自己——约翰所具有的力量是不可能挣脱弗莱尔的手掌的。
因此他顺势直接关上了手电筒。
在光芒骤然消失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身前的女人紧绷的身子都微微一软。
然而下一刻,对方的身躯便再一次像是弓弦一样绷紧了。
因为在一片黑暗的地下室之外,由上而下的楼梯之外,响起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
那是属于他们的女儿安吉丽的。
苏然第一次发现一个小女孩儿的尖叫竟然分贝也能那样高。
然后是从地下室之外传来的拖动声。
然后是指甲刮动地板的刺耳锐啸。
苏然能想象到,那个名叫安吉丽的小女孩儿被活生生拖走的画面。
他略微犹豫了片刻。
而声音就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凄厉绝望:“爸爸!爸爸!爸……”
最后一声的尾音被拖得极长。
苏然能想象的到,那样一个小女孩儿此时此刻的绝望。
就连苏然都生出了某种冲动,在此时此刻,冲出去,想办法救一救那个喊着他为爸爸的女孩儿——哪怕此时此刻,那女孩儿就只是个鬼魂。
但他终归没有动。
然而这已然够了。
苏然在心底里叹口气,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在彻底黑暗的环境之中,当两个人彼此没有了肢体的接触,便仿佛立身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孤岛之上。
苏然甚至感觉不到对面那个女人的存在。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说:“你死了,亲爱的。”
然后在他对面,仿佛什么也不存在的黑暗深处,名叫弗莱尔的女人开了口,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惶恐、当然也有点儿惊诧:“你、你……在说什么?约翰……我们必须逃离这里,到、到镇上去……他们,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
苏然打断她,用出奇平淡的语气回应道:“外面是康纳德——飓风。
“我们不能出去。”
他听见一道踉跄的脚步声——那大概是哪女人在黑暗之中退了一步。
可以想象,对方正处在极大的惶恐之中。
苏然再一次吸了口气,地下室的空气之中弥漫着那种衣服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却也并未难以接受——总比外面房子里的血腥气儿和腐臭味道要好一点儿。
但甲醛味儿,终归是刺鼻的。
苏然道:“亲爱的,我们必须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他尽量放缓语气,为的却并非是要稳定住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想要确定最后的某些事情。
线索在刚刚那一刻终于在他脑海之中拼接起来,而猜测与判断则成为线,让这些彼此关联不大的信息成为一个板块,但关键性的信息仍然非常重要。
尤其是他眼下是以约翰的身躯在这个世界之中,且左臂的枪伤只是做了最简单的处理。
苏然微微后退了一步。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在他对面的弗莱尔骤然爆发了:“约翰……情况还不够清晰么?哦,天呐,我们必须立刻逃出去,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那些该死的,自称来借宿的旅客,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约翰……”
她的最后一声“约翰”里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已然满含某种绝望与苍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苏然道:“他们说他们是来捉鬼的。”
弗莱尔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崩溃道:“天呐,约翰,你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哦,是的,那些该死的混蛋,他们说我们的女儿是鬼怪,他们杀了他们,约翰,我们必须……”
苏然再一次打断他,道:“你现在不怕把那东西吸引过来么?”
黑暗之中再一次响起倒退声,苏然的这句话很显然提醒了她,让她再一次惊悚起来:“约翰,我们不许马上走——约翰,我们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我们去镇上找本杰明局长,我们……”
苏然沉默片刻,叹口气,重复之前的那句话,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变了,变成讥诮而残忍的语气,一字一顿道:“你死了,弗莱尔——我也死了,你忘记你之前所说的话了么?你亲眼见到我死去,被‘他们’杀死,而事实上,此时此刻,这栋房子之中,已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用活着来形容的了。
“我们,都死了。”
黑暗之中,传来女人踉跄向后的声音,然后是重重的跌倒声。
苏然却再一次退步,微微吸了口气刺鼻的空气,目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仿佛能将那个跌倒的女人的身影映在眼底,然后他才道:“甲醛——福尔马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