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西双版纳的丛林中,这个地方,阳光是永远都照不进来的,这里到处都是湿的,天是湿的,地是湿的,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湿的。www.noveldh.com.访问:.。黄‘玉’鹏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被淹在馊水缸里一样,无法呼吸。酸臭的湿气遍布着全身,渗入骨髓,渗入五脏六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一股酸的、腐烂的味道。
看看身边的这些为了躲避战‘乱’而仓惶逃命的人,不管之前是商户巨贾也好,是小康人家也罢,是达官显贵也好,是普通百姓也罢,如今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也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了。
黄‘玉’鹏哑然失笑,自己还不是和他们都一样嘛!许多日子以来,他一直都是如此恍恍惚惚的,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来了多久了,他不知道外面的仗还打不打了,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于是他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困了睡,饿了也睡,实在睡不着了,就望着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们发呆冷笑。脑子里唯一清晰的是那个和父母分离的夜晚。
那个夜晚在记忆中和其他的许多个夜晚没什么不一样。微风柔和的吹着,月又圆又亮的挂在天上,空气里飘散着丝丝‘花’香。黄‘玉’鹏像往常一样,在入寝前去给父母问安。他轻叩房‘门’,‘门’里并没有如往常般传来父亲让他进去的声音,他等了一会儿,再叩,过了许久,才响起父亲的声音,
“是鹏儿吧,进来。”
黄‘玉’鹏心里一紧,父亲的声音不似以往的低沉,清亮,反而暗哑了许多,似有无数的疲惫和无奈含在其中。父亲近来为了朝廷的事情很是忙碌和着急,黄‘玉’鹏是清楚的。
他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听到父亲说,
“鹏儿,过来,跪下!”
黄‘玉’鹏有些无措而‘迷’茫,但是,他还是依言跪了下去,父亲的声音从头上飘了过来,
“鹏儿,今天为父和你母亲要吩咐你一些事情,你一定要牢牢的记住,一字一句都不可有丝毫的遗漏,你,听清楚了吗?”
黄‘玉’鹏的心里开始有了些许隐约的不安和恐慌,但他还是保持着平时的声音,
“孩儿明白,请父亲、母亲吩咐,孩儿一定会牢记在心!”
可是,等了许久,父亲并没有再说话,黄‘玉’鹏却听到了,母亲那压抑了许久的哽咽之声,正要抬头去看时,却被母亲突然的牢牢抱住了。
自从黄‘玉’鹏六岁开始读‘私’塾以后,母亲就没有抱过他,他有些不自在,有点尴尬,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跪着,任由母亲越抱越紧。
母亲用手抚‘摸’着黄‘玉’鹏的脸,“鹏儿,不要怪你父亲和我狠心呐,毕竟你今年还不满十三岁呢!鹏儿,我们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们吧!”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母亲就哭着跑进了内室。
黄‘玉’鹏从来没见过母亲哭成这个样子,他是真的慌了,心里的恐惧扩大着……扩大着……。[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他抬起头,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父亲,却看到父亲眼里有泪光闪过,父亲感到了他的目光,急忙扭过头去,悄悄的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那滴泪。黄‘玉’鹏心里大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的脸‘色’惨白,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黄‘玉’鹏的眼睛,
“鹏儿,为父要吩咐你的事情都很重要,你,一定要牢记在心!第一件,从今以后,不可和任何人说你姓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你姓黄!
第二件,一会儿你就和冯妈换上难民的衣服,‘混’出城去。冯妈是你的‘奶’妈,从小把你抱大,离开这个家‘门’,你就是冯妈的儿子!
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包袱里的那件‘玉’如意,你是见过的,是咱家的祖传之物,你要记住,不论以后你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在任何的条件下,哪怕是穷苦潦倒的当了乞丐,都不许你变卖它,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手中有这样一件‘玉’如意!鹏儿,这三件事你要一字一句的刻在心里,今生今世都要刻在心上!”
黄‘玉’鹏此时才真的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其事的许下承诺,仿佛在一瞬间,黄‘玉’鹏已经长大‘成’人,
“父亲,您放心,孩儿把您刚才所说的字字句句都一笔一画的刻在心上了!”
听到黄‘玉’鹏这样说,父亲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黄‘玉’鹏,用力的握了握他单薄稚嫩的双肩,然后,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母亲从内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蓝布的包袱,她已经止住了哭泣。她走到了黄‘玉’鹏的面前,
“鹏儿,包袱里有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些银子,路上用。你一定要听冯妈的话!‘玉’如意我放在了紫檀木的盒子里,你一定要记住,不止是你,就连你的后世子孙都不可以打变卖‘玉’如意的主意啊,切记、切记!”
黄‘玉’鹏用力的点点头,他很想和父母再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就象打了结,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除了拼命的点头,他什么都做不了。
之后,黄‘玉’鹏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冯妈领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那个时候起,他的脑子就没有清醒过,任由冯妈给他换上了难民的衣服,领着他从后院平时佣人出入的‘门’,出了家‘门’。
出家‘门’的一瞬间,黄‘玉’鹏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好大好圆好平静的挂在屋脊上。平时他总觉得这个家憋闷,总是想方设法的溜出去透气,可是此时,他却感到了从心口传遍全身的疼,疼得他几乎窒息,那样的疼一生一次,刻骨铭心。
从那天开始,黄‘玉’鹏就跟着冯妈随着难民的队伍‘混’出了京城,他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他也不想知道他们能去哪,他只是麻木的跟着冯妈走,走,再走,还走,不停的走,冯妈让他吃,他就吃;让他睡,他就睡;让他走,他就走。
最后他们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最后连冯妈都永远的离开了他。就是昨天吧,或者是前天,也或者是更早的几天,冯妈睡在他的身边就再没有起来过,没有人注意,没有人难过。是他一个人把冯妈的尸体抬到稍远些的地方,葬了。整个过程中他没掉过一滴眼泪,黄‘玉’鹏觉得自己的心冷了也硬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少了许多东西,又多了许多东西。
如今他更是无牵无挂了,可是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想尽所有的办法也要活下去。于是他开始找吃的,开始和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们去抢那些在家时,家里的狗都不吃的东西,他也开始试着走出这片丛林去镇子上乞讨。
外面的局势一点一点的稳定了下来,黄‘玉’鹏从官府张贴的布告上知道,现今已经是永乐元年了,他再也不用回那个鬼地方去了,他要在这个镇子上找个活儿干,先养活自己,再打算以后。
可是,黄‘玉’鹏在镇子上转了几天了,没有人请他,也没有人敢请;最后,他决定变卖那件‘玉’如意,虽然父母临别时百般的叮嘱不可变卖,可是他现在就剩这一条路了,要不就只能等死了。
黄‘玉’鹏心想,“等我有钱了,我一定想方设法再把它赎回来,父母大人会原谅我的,毕竟我是黄家唯一的骨血了,我不能死啊!”
以前乞讨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个小镇子上有一家‘玉’器行,想必老板应该是个懂‘玉’的,黄‘玉’鹏想,这样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他站在这家‘玉’器行的‘门’口,抬起头看到‘门’楣上挂着“‘玉’家‘玉’器行”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黄‘玉’鹏的眼里这个‘玉’器行并不大,只有一层,面宽三间,‘门’上和窗上的红漆几乎都辨不出颜‘色’了,应该是家老店。
看到黄‘玉’鹏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店里的伙计不耐烦的出来轰他走,
“看,看什么看,一个臭要饭的,看了也白看,走走走,赶快走!”
伙计看到黄‘玉’鹏没动,恼羞成怒的要上前动手轰他,
黄‘玉’鹏赶紧打躬作揖,“这位哥哥,别这么大的火气啊!我是有事情想见见你家老板。”
“去去去,别这哥哥哥哥的叫,我可没你这样的要饭‘花’子弟弟。”
“这位爷,我是真的有急事要见你家老板,麻烦了,要是这件事能成,我保证不亏待您!”
一边说一边还拍了拍手中的包袱。伙计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黄‘玉’鹏,心想,
“也许,还真不能小看了这‘花’子,我干这行时间虽不长,但是还真说不准这块云彩就下雨了呢!再说就是不成,咱老板也是个没大脾气的,骂两句也就是了,可,要是成了,兴许能发点小财呢!”
想到此,他对黄‘玉’鹏说,“让你见老板是可以,但是如果事不成,你不能和老板说是我放你进来的;可,要是事成了,我的那份谢银可是不能免的,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
黄‘玉’鹏一听此话是有所转机,赶快满脸堆笑着说,
“一定,一定,如果事成,我是不会忘了哥哥的大恩大德的!”
老人终于说话了,黄‘玉’鹏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老人家,这件‘玉’如意真的是我的家传之物,至于我的父母亲,恐怕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嗯,这还差不多,等着啊!我进去看看老板在不在。”伙计转身进了店‘门’。
‘门’外的黄‘玉’鹏早就气的咬牙切齿了,心中暗骂,“狗!一条癞皮狗!!一条看‘门’都不配的癞皮狗!!!”
可是现在自己的样子也只好忍了这口气。
不大一会儿,伙计回来了,“进去吧,老板在后堂呢。我领你去,别‘乱’看‘乱’碰,这店里打碎了哪一件你的命都不够赔的,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我一定规规矩矩的。”黄‘玉’鹏使劲的点着自己的头。
“嗯,跟我进来吧!”
伙计从鼻子里哼出了这句话,就带着黄‘玉’鹏进了店,没在店堂里停留,领着他直接去了后堂,黄‘玉’鹏没敢多看,低着头跟在后面。伙计停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对着屋内轻声的说,
“老板,人给您带来了。”
“让他进来,你看店去吧。”
屋内的声音让黄‘玉’鹏一愣,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中,而屋内,正是等待自己前去问安,并准备考问自己功课的父亲大人。
伙计转身去了前店,黄‘玉’鹏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摆设得十分简单,靠窗有一张宽大的书桌,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墙壁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那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的书架,让黄‘玉’鹏觉得亲切极了。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位老人,其实说老也不老,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和父亲的年龄差不多,只是和父亲比起来,父亲更威严一些,而眼前的这位老人更慈祥一些。黄‘玉’鹏觉得老人更像是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的智者。
黄‘玉’鹏正在胡思‘乱’想呢,没发现老人也在打量自己,
“伙计说,你要见我,小伙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人开口了,黄‘玉’鹏觉得心里又是一紧,泪突然的涌进了眼睛里,他赶紧低下头,把眼里的泪水‘逼’了回去。这才收敛心神,对着老人深深的鞠躬,
“老人家,是这样的,我有一件祖传的‘玉’器,想请您鉴赏鉴赏。要不是这场仗,恐怕说什么我都是不会卖的。”
老人点点头,“你把它拿出来吧,我‘‘玉’家‘玉’器行’在这个镇子上是有些名气的,保证童叟无欺啊,孩子!”
黄‘玉’鹏迟疑了一下,就走到书桌的旁边,轻轻的放下手中早就脏得发黑的蓝布包袱,慢慢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双手毕恭毕敬的递给老人,老人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并没有着急把‘玉’如意拿出来,而是捧着盒子,仔细的端详起来。
良久,老人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盒子,黄‘玉’鹏很紧张的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静极了,静得黄‘玉’鹏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孩子,这件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你父母知道你要变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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