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小的一个屋子,因为没有点灯,也没有打开窗户,外间屋子淡黄的烛光从门口洒进里屋内,使屋子里的东西显得十分模糊。因为瞎娘一人独居,屋内的摆设也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小柜子,和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零碎的东西,也看不清楚是什么。
黑脸少年定定地站在门口,瞎娘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问怎么了。
“瞎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黑脸少年停下脚步问道。
“什么?”
黑脸少年回头看了瞎娘一眼,脸上忽然泛起暧昧的笑意,摇头问道:“这屋子里……有人吗?”
“什么人?”瞎娘呆呆地问道。
黑脸少年干笑了一声,想是自己的想法也可笑,用刀背拍了拍门,发出了沉闷的几下响声,瞎娘又问了句怎么了。黑脸少年不知不觉已然收敛起了笑容,听着刀背撞击门板时发出声音,向屋里走了一步。
啪!
刀光一闪,黑脸少年脸上出现一道浅浅的伤,渗出的血珠从嘴角边流过。黑脸少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像是享受了什么美味,舒服地长长吸了一口气。屋子里有人!黑脸少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制造出这道伤口的代价是一道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的伤口,在黑暗里泛着诡异的光芒。
黑脸少年身前半跪着一个影子似地……少年,也是年纪一般大的少年,刚刚那一刀便是杀人的招式与争斗的招式之间的差距,很显然有一个人输了,跪在地上的少年正捂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大口大口喘气,纵使如此,少年依旧将目光停留在黑脸少年那柄刀上。
“你是谁?”黑脸少年紧绷着身体,如同一只随时将猎物撕碎的猎豹。
回答他的是一片刀光,黑脸少年堪堪躲过时,那影子般的少年已向窗口掠去。黑脸少年一刀追上后背,空中难以躲避的少年将身体微微扭动,让过刀锋,回手一刀劈向黑脸少年的脖颈。黑脸少年仰起头,去势不改,撞向双脚刚接触地面的影子少年。屋子空间狭小,这一撞便将两人都撞到了墙上,墙壁有些支撑不住,发出微微破碎的响声。
两人的动作几乎只在一念之间便已结束,黑脸少年的脖颈上横着一把刀,影子少年后颈处顶着一把匕首。两人谁也不先开口,这时只听见声响的瞎娘慌张得站起来喊道:“怎么了?”
因为两人以命相搏,都是军阵战场上的招数,几乎只在数息之间便已然结束。
黑脸少年呲了呲牙,朝瞎娘站的地方笑道:“没事,我刚刚摔了一跤。”
瞎娘急着向屋子里走来,又问了一声怎么了。
黑脸少年道:“一个朋友过来比划了两下,没什么事情。”
瞎娘扶着门口的墙,道:“你别瞒我,我也能听得见。你受伤了?”
瞎娘一边说,一边慌张朝屋里走着,却不慎绊着刚才拼斗时横在门口的什么东西,“呀”地一声摔倒在地上。黑脸少年喊道:“你别过来,这里东西乱了。”
瞎娘的脚踝撞在了门角上,立刻疼得站不起身,忍不住叫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瞎娘靠在门边儿又问了一句:“怎么了?我听见响声了,是还有谁在?”
黑脸少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看瞎娘刚才的神色,似乎早就知道屋里有个人,却又不知道是谁,甚至还想瞒着他。黑脸少娘知道瞎娘心头只怕是心软,以为这是官家的人,不敢得罪。
“我是李兄弟的朋友张成,只是过来坐坐,稍后就走。”那如影子般的少年忽然开口道,说话的声音便如普通的少年一般自然,黑脸少年惊讶地看着这个自称是自己朋友的张成,心道这人倒是有些意思。只是瞎娘听了这句话,却忽然像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在旁忽然呜咽而泣。
黑脸少年咧嘴笑了一声,露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笑意,轻声问道:“我想我猜到你是谁的人了,难怪整个左平郡都在大张旗鼓地找你们,果然有几分本事,竟然不知不觉地到了这里。你们是打算去南郡吧?”
张成把刀向黑脸少年的脖颈逼近了一分,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成儿”瞎娘低声叫了一声,带着一丝哭腔。
瞎娘念叨的成儿正是她死了的儿子,黑脸少年的兄弟。
“他不是你的成儿,我那兄弟早死了!死了你明白吗?死了就是就算有个一摸一样的人在你跟前,也不是你的成儿!”黑脸少年说起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开解的意思,只是铁石心肠地说了这几句话。
瞎娘面色惨白地瘫倒坐下来,听了黑脸少年的话,像是明白了过来,低头默不作声,只是抹着眼泪。
张成道:“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黑脸少年说道:“长痛不如短痛。”
张成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屋子里明灭不定的光线似乎也隔着一层纱,教暗处的一切变得更加幽暗,黑脸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也有了一分哀伤,年轻的一双眼睛却似龙钟老人所应有的,从这双眼睛里,张成看见了一丝深入骨髓的疲倦。这样的疲倦忽然让张成想起了一个他一直深深敬畏的人,这样的疲倦也曾在那张脸上不经意间闪过,虽然只在眨眼间,却让张成却记住了这样的眼神。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呢!张成心里暗暗想道。
黑脸少年道:“你们有几个人?到底是谁的属下?”
张成道:“你一个小军士,何必知道那么多?”
黑脸少年摇了摇头,看了啜泣着的瞎娘一眼,道:“数一二三,我们放手!”
张成默不做声。这时门口却传来瞎娘幽幽的一句叹息声:“若是成儿还在,也该这么大了吧。”
张成感觉到脖颈后的匕首微微动了动,黑脸少年本想开口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若在平时,黑脸少年或许会埋怨上一句“你家儿子才不在两年,又何必总念说若是还在便也这般年纪?”后说个玩笑,然而此时黑脸少年却只觉得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仿佛已经失去什么,便如手中端起空的酒樽,想饮一口酒,才发现酒樽是空的。
“当初他也是年纪太轻,才会失了性命。”黑脸少年像往常一样没有细说,只粗略地提了一句,便匆匆住口不言。
咚!咚!咚!
正在这时,外边儿却又响起了敲门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
今夜,溪镇忽然进来了一队人马,这是神教少有的精锐轻骑,人数也不过数十人,一开进小镇,便悄无声息地到了镇南的一个院子边。很快与院子里出来的一个人交谈了几句后,奔向南郊的一处单独小屋处。
这处小屋,只住着一个寡妇。
这队轻骑的队正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走过来将门打开,打开门的人看清是谁后,问道:“敢问是哪位将军的亲随?”
队正走进屋里来,才发现屋里竟有三人,而且都似乎带着伤,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有诸多事要做,不便去深究,便只开口问道:“谁是李咸?”
开门的正是黑脸少年。
“在下便是。”黑脸少年的回答一贯简洁。
“二将军命你星夜起程前往郡城,二将军要立刻见你,不得有误!”队正道。
黑脸少年,便是李咸单膝跪地道:“是!”
说完,李咸又问道:“敢问二将军何事唤我前往?”
队正道:“反正是好事了,你只需记得一句功名但在马上取,结果如何便看你自己了!对了,这是……”
“这是我的好友,姓张,过来坐坐。”
“立刻就要动身?”李咸又问道。
队正道:“立刻启程,将军不会在郡城待太长时间,最好不要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李咸有些迟疑的看向瞎娘,瞎娘听见了两人间的对话,心里既高兴又有一丝担忧,轻声道:“你且我自会照看自己。”
队正等的有些不耐,道:“我等还有事,你到郡城后带着手令前往将军府上,后事自然有人替你安排。”
说完也不等李咸说话,便匆匆告辞离开。张成看了瞎娘一眼,道:“李兄若是此刻便走,那在下也要告辞了。”
说完,张成默默从怀中拿出几十文钱塞到瞎娘手是自己用不着,瞎娘不肯要,李咸道:“瞎娘,你便收下吧,张兄弟说不定有事求你呢!”
“什么事?”瞎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