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江桓果然如约而至依旧穿着半截袖子就能买下我们整座房子的昂贵绸衣面色温和说话时偶尔现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听麦戈挑明江桓身份后,我瞄着江桓,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脑袋像是个巨大的可移动金元宝。
交易很顺利,唯独让我意外的是,我得到的报酬却不是原来说好的五十两,而是多了整整一倍,一百两!
一百两,对我来说,像座金山!
我皱了皱眉头,将银票递还给他,“江爷,抱歉,我没法找开。”
他含笑道,“这是姑娘应得的,不瞒姑娘,这几日我派人勘查了一番,姑娘这项手艺好评如潮。江某做生意,从来是令其物有所值。五十两,那岂不是亏待姑娘了。”
我惊诧不已,连麦戈也说过,五十两,江桓已经相当厚道了。而现在他居然主动提出愿意出一百两,难不成他想成立个红十字会?
我飞快地冷静下来,我很爱钱没错,但莫名其妙的钱,坚决不要!
“江爷,多谢您的美意,事实上,我确实很想收下这一百两。您知道,对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来说,一百两能做很多事。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希望您明白,我们并不需要施舍十两已经够我和娘亲用很长时间所以……谢谢您,可我不能收。”
江桓眯起眼看我。他地手指在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击着。带着某个词曲地旋律
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审视我是不是在**谋略以退为进。
我坦然对上他地视线。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下。
最后。他目光中跳跃出稍纵即逝地复杂目光。嘴角缓缓地勾勒出笑意。“如此。倒是江某唐突了。真抱歉陆姑娘。下午。我会派专人向姑娘请教技艺。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江爷。可还记得小女说过。有件小玩意要附赠给您。”我微笑道。
“哦?”江桓露出感兴趣地神色。“能叫陆姑娘如此重视地。定是好东西。”
“好东西谈不上,不过希望能给江爷的生活添些小趣味。”我笑起来,随手拿出个不起眼的小盒子,轻轻推开,现出里面大同小异地木棍来……这些小东西,可让我和麦戈忙活了不少时间。
“这是?”江桓困惑地看向我,显然,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实在不值得我推崇备至。但毕竟极具涵养,瞬间便恢复了镇静。
“我叫它火柴。”我冲他微微一笑,随手取了一根,在一侧不大引人注意的磨砂纸上轻轻一划。
哧――
一朵鲜亮的火花在尽头摇曳生姿。
江桓无具备最敏感的商业意识,在火光闪亮的一瞬间,他所有藐视和不以为然,统统化作目瞪口呆地震惊。整整愣了三秒钟,他才目光炯炯地大叹道,“好东西!果然好东西!”
“那江爷可愿意收下我的这款小玩意?”我估计这会儿自己笑得像只小狐狸。
江桓冷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陆姑娘,你可想好了?要知道,这件小东西的价值,可比擂茶贵重不知多少倍!将来若是能推广,那可是……我敢说,这小家伙至少能在两年内于商界独领风骚出尽风头!”
“商道的事我不明了,我只知道,火柴在很多年内入驻千百万寻常人家。江爷若能想办法垄断,其中利害,相信不用我多说了。”我说得风淡云轻。
江桓有些狐,“陆姑娘,既然你心里明白它的巨大地价值,那为什么……”
我打断他,语气里无意识地露出些许疲惫,“我只是个女子,我胸无大志,只愿意一生安安分分。”
江桓不愧是久经世故的老油条,很快地恢复镇定,又用那种淡淡的目光看着我。
事实上,我并不喜这样地审视,因为这样的目光让我很容易想起一个人,虽然那个人的震慑力远不及江桓十分之一。
我的父亲。
似乎是察觉到我地不悦,江桓抱歉地对我笑了一笑,“陆姑娘对不起,实在是你太过特别。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你这种……”他停下来,好似在寻找合适的形容。
我低头笑起来,什么特别?再过几百年,这样的人连生存的余地都没有。
江桓忽然径自笑着摇摇头,呓语般轻声说道,“或许,您看错她了……”
“什么?”
“不不,没什么。我是想说,陆姑娘,依在下愚见,姑娘大可不必以伪装示人,我上次见过你的未婚夫,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他有足够地能力保护你。卿本佳人,不是吗?”他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
啊他早就知道?我微有些羞愧地张了张嘴。微怔片刻,我脑中陡然灵光乍现,忙正言问道,“江爷,您怎知那人便是我……未婚夫?”
“难道不是?”他微笑着反问我。
我摇摇头,“没错,只是……当时我们尚未定亲。”
“什么?”江桓透出些不合时宜地异色。
“噢,抱歉,我不该提及这些俗事,叫江爷见笑了。”我歉然道,却拿眼偷偷关注他的神色,江桓此人,绝不像会没事关心小辈婚事拉呱家常地人。他提到我的妆容,倒……更像是以此为媒介来打探麦戈!
“不不,是我多事了。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地口误,迅速地中止了话题。
我有些失望,点点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未婚夫,只是长辈们好事,所以口头上应允而已。江爷倒是有双明察秋毫的锐眼。”
他又恢复温润如常的淡然微笑,“我也只是随便猜猜,姑娘不要介意我冒昧才好。”
一笑置之,暗忖:难道我太过多了?或许,我该学戈,也该学着让他有保留自我的空间。
江桓起身离开时,重新掏出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算是买下火柴的制作方案。
我笑起来,“江爷,小女不像矫情做作之人罢,这小玩意我既已答应赠送给江爷,又怎能收您的馈赠?江爷莫非要令我做个无信之人?”
他讪讪收回手,叹口气道,“江某若再坚持,怕要叫姑娘生厌了。姑娘送我的这份大礼,来日一定十百倍相还。”
我心里贼贼地偷笑,嘿呵,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忽然想起初见姑娘那一日,”他自嘲地笑笑,“姑娘曾对我说过地话。”
“嗯?是吗?”我饶有兴致。
“姑娘说,和姑娘合作,定是一本万利的交易。当时我只当是姑娘年少轻狂。”
“那现在呢?”
“深信不。”
“江爷,”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我胸中只这一点墨水,怎敢在您面前夸大?”
“姑娘的意思是?”他果然是聪明人,眼中立时精光大盛。
“我是说,我们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不曾见过丝竹笙箫,只能做些小玩意自娱自乐,像这种玩具,我还会很多。”我冲他眨眨眼。
江桓彻底愣住了,我怀疑他眼里乍现的那抹精光其实带着狼绿色。
带着极具欺骗性地得体微笑送走江桓,在确定他没可能一步三回头后,我终于放心地现出原形,在人民币上恶狠狠地啃了几口,乐颠颠去找老太太交账。
她在厨房里忙,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我进去时她吓了一大跳。
江桓和我的交易她是知道的――虽然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女儿那么黑,教人家做个擂茶还收钱。
我将银票交到她手里,却没有从她脸上发现我预想中的兴奋。
“,我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她笑说道,两颊几道深深的皱纹向侧脸伸展开去。但仅此而已,她眼中始终平静。
或许在她眼里,和家人衣食无忧过下去就是上天待她最大地宠信,别的,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紧了紧手中的银票,忽然觉得很无趣。
“小织……”她又吞吞吐吐叫我。
“什么事娘?”我忽然意识到,她今天其实有些反常。
她用抹布搓着手,神情犹犹豫豫。
我低头看了眼,笑道,“别擦了,娘,我都看你擦好一会儿了。”
“哦哦。”她心虚地停止动作。
“究竟怎么了?”我收起了笑。
“我……”她有些不敢看我,“织儿,你记不记得,前些天在我们家旁边动工地那所府邸吗?”
我惑地点点头,“当然记得,可是,昨天不就停工了,我正纳闷呢。不过,这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好些天前的事情了,我们这里荒郊野外鬼影都没一个,偏有个大富豪看上了这里的宁静祥和,大兴土木要建座府邸,还恰恰和我们的小茅屋比邻而居。
据说那富豪急于求成,以致这小小地地方每天人头攒攒,到处是匆匆忙忙的工人,不过轰轰烈烈的建筑工程却在离奇地在昨天戛然而止。我正狠狠唾弃这虎头蛇尾的臭爆发富呢。
“据说……原本要造建的这所楼阁,连名字都取好了,叫来仪阁。它之所以停工了,其实……是因为我的几句话。”她越发地局促不安。
来仪阁。我明白了。
许久前,有个爆发富地儿子就跟我提起过,他正琢磨着要所叫来仪阁的世外仙境。
“你不是一直奇怪朱公子这几天全不见踪影了吗,其实,他已经来过了。”
我心里一沉,“原来传得沸沸扬扬地富豪是小猪啊,娘跟他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我就是告诉了他你和麦哥儿成亲,请他到时候屈驾来喝杯喜酒。”她说着,偷偷拿眼观察我的神色。
我脑袋轰隆地空白了一瞬,骤然间有种做贼被人赃俱获地窘迫。
“哎都是我多嘴,织儿,你……”她如犯大错。
“不关娘的事。”我忙打算她地自责,失魂落魄地挤出丝笑容,“娘只是做了我想做却不忍做的事,女儿要谢谢您。”
她略略放心,叹气道,“女儿,我们是小门小户,朱公子那等贵人,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他现在看得起你,对你好,可豪门深如海,你怎知他将来……”
“娘,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和小猪什么也没有。您放心好了。”我有些疲惫。
“那就好……不过,那日他的反应,有点叫人不放心,他听说那事后,跟丢了魂儿似的,我在后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如果你有时间,去看看他也好,毕竟朱公子从没嫌弃过咱们,还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我听说街坊们说啊,他还是京城来的什么少将军……”她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我却只听得见前面几句,心里如置了块铅石般,堵了我的声音堵了我的听觉,叫我说不出听不见。脚漫无目的在移动,我恍惚间看到母亲紧张的神色,低头定神看了看,才知将一张钝重的沉木桌子被我撞出好远。
“没事没事。”我费力地卷动着舌头,后面好像又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晃晃悠悠进了自己房门,倒到床上沉沉睡着了。
那时我还不懂。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那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