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全没想到这么好谈的买卖居然‘崩’了,皱眉道:“贾添给你指点的‘终极’到底是啥,好奇得很。[www.noveldh.com]”说完,又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别说什么问道者死之类废话……待会便是生死一战了,临走前说说吧。”
左颊上的嘴巴一翘,lou出了个笑容,并未矫情什么,无仙直接说出了两字:“活着。”
“什么活着?”梁辛对这个答案大是愕然,继而啼笑皆非:“贾添告诉的你的终极,就是‘活着’,这么千万年里,你就在悟这两字?你也太好骗……太、太执着了些吧?”
无仙丝毫不在意梁辛的态度,只是淡淡笑着,将目光扫过全场:“这么多高手,有些已经踏入大宗师境界,可你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别人不出声,老蝙蝠最先笑道:“我本领低微时,记牢着一句话:活着就得呼吸,那呼是出一口气,那吸是争一口气、活着么,便是这出气、争气了!和人争,和天争,和地争,苦练到后来,差不多该争的都争到了,现在就还差一件事!”
柳亦立刻迎上话题:“师父有啥心愿?弟子披肝沥胆!”
老蝙蝠怪声笑了起来:“别说,这事还真得指望着你。老子被人抢走了个徒弟,这口气要出、更要争!”
柳亦何等精明,眼珠一转,黑脸蛋子上立刻满布惊喜:“您老的意思,是要把我练得比谢甲儿还横?”
老蝙蝠傲然一笑:“谢甲儿不见了,和他没办法去比,不过,至少要压过梁磨刀一头!”
柳亦把胸膛一挺:“师父放心,我活着就是替您争气来的!打不过老三我就不……”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细不可闻地嘀咕了句:“您老怕是也打不过老三吧?”
老蝙蝠也不生气,瞅瞅徒弟,又瞅瞅徒弟未过门的媳妇,老神在在地摇晃起来:“有啥事,都等你俩的喜事之后吧!”说完,抬头问无仙:“这么回答,成不?”
无仙不置可否,又把目光望向了老不死。
老不死不去应他的目光,俯身抱着孙儿,满脸慈爱,低声叮嘱着什么。小吊笑嘻嘻地,时不时发出一串咯咯轻笑,显然正被爷爷哄着开心。
无仙吃了闭门羹也无所谓,望向了另一边的长春天:“你的修为也不错,说说看吧。”
长春天身在邪道,但却是正经的修天者,明白无仙临死前的布道何其珍贵,不敢有丝毫轻视,先躬身长揖,这才回答:“悟道飞仙梦寐以求,此乃上一重;羽翼丰满摧毁强敌,此乃下一重。上下两重,此生足矣。”
无仙一笑,转目望向曲青石:“你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曲青石愣了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摇了摇头,语气清淡:“不知道,我没想过。”
无仙突然‘哈’的一声,大笑出声:“还是你回答的kao谱,那两个傻蛋根本都说跑了题目,我问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却把自己的愿望答了出来……活着要是为了愿望,那愿望达成之后呢?不活了?一头撞死么?”
曲青石没说啥,梁辛干咳了两声对无仙摇摇头,老调重弹:“你这话说得不讲道理,旧的愿望之后,还会有新的愿望,一个接一个,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只要投入其间,便会事事有趣。事事有趣了,活着也就有趣了。”
无仙听得饶有兴趣,笑道:“事事有趣?这个说法还不错,没完没了的愿望,不停的实现,活着也就有趣了。那我再问,这个‘事事有趣’,究竟是为了活着有趣,还是为了有趣地活着?”
梁辛被无仙的话绕得发懵,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没区别吧?”
无仙的双臂没了,但是还可以耸肩膀,看上去显得很怪异:“谈不上区别,不过是换个角度去看,由此便看出了一个新的道理:无论你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活着’这两个字。吃喝拉撒这些不做就会死的事情不提,就说嫖妓、看戏、泡澡堂子,有了这些消遣,便会让你开心快活,可你开心快活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更好的活着……‘更好的’,是为了装饰‘活着’这两个字。”
无仙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凡人想要嫖个红倌人,和修士想要登天得道,打从根上说也没什么区别的,不过都是个愿望。有了‘活着’,才会有诸般愿望,没了‘活着’,什么愿望全都变成了没味的狗屁。明白了?”
梁辛实话实说:“更不明白了!”
无仙哈哈大笑:“说穿了,愿望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不是为了愿望!愿望与活着有关,可活着,却和愿望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那我再重新问你,你活着,为了什么?”
梁辛聪明,只摇头不说话。
其他几位大宗师也都不出声,无仙虽然是悟出一重天道的可怕怪物,但显然不善言辞,一番车轱辘话说得拗口无比,绕口令似的‘辩道’虽然让众人略感迷茫,但打从心眼里,对‘天道的终极’就是‘活着’这番说辞,还是心存鄙夷。
无仙倒是说得挺痛快,笑得怡然自得:“稍等片刻,我施展个小法术,不是要动手,可别打杀过来!”说完,口中喃喃念咒,片刻后低低喝了声:“现身!”
法术之下,空气微微一颤,一只红色蜻蜓突然跳了出来,看上去没有全无异常,有些笨拙的飞着……
曲青石和梁辛都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如果只论战力,梁辛的天下人间就足以吃住现在的无仙了,可这个神仙相的天道太可怕,施展之下难免不会波及旁人,万一又化去了同道的修为便又是一番麻烦,不容的他们哥俩掉以轻心。
无仙神情轻松,好整以暇道:“莫担心,没机关,就是从外面挪了只蜻蜓进来……你们随便谁,出手把他捉住。”
琼环不顾同伴和哥哥的阻拦,跳出来手指一捏,捉住了蜻蜓的翅膀,随即扬起下颌满脸挑衅,瞪着无仙:“捉住了,怎么着吧!”
无仙失笑:“捉住了也不怎么着,别看我,去看蜻蜓!”
蜻蜓并无稀奇之处,被人捉住了翅膀,和所有同类一样,立刻开始摇头摆尾,拼命挣扎着想要挣拖桎梏。
“是只普通蜻蜓,只有短短一季可活,匆忙碌碌无知愚笨,更谈不上欲望,现在被人捉了,只想着能挣拖逃命。你们说,它活着是为了什么?”无仙的声音清淡,这次不等别人回答,他便径自给出了答案:“活着,就是了……活着!蜻蜓如此,虫豸鸟兽如此,花草树木如此,鱼虾龟螃如此,人间也是如此。天下万物,为活而活。”
说着,无仙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望向梁辛:“你也好他也罢,都是为活而活。怎么,看见了真相,不甘心么?”
梁辛不甘示弱,搬出老实和尚的论调:“那是你的真相,不是我的。”
无仙一笑,语气好整以暇,说的话却莫名其妙:“有个村子,村子里有个倒霉蛋,七岁死了爹,十二岁死了娘,十七岁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二十岁时媳妇染病死了,儿子溺水死了,二十四岁时他做工摔断腿成了残废,二十七岁时家里着了火,从此他只能栖身破庙,要饭过活,可他一直活到了六十五,你说,后面那几十年,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临死时我特意去问他:想死么?他摇头说想活……为了悟道我在中土游走千万年,这样的倒霉蛋见得多到数不清,其中也有受不住打击自行了断的,可绝大多数,却都还强忍着往下活,明明没希望了,还是要活!他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你再想一想,有朝一日你沦为他们那般地步,你会寻死么?嘿,还不是像他们一样,拼命活着,因为活着,所以活着,而且还要继续活着……”
“还有些更倒霉的,家境殷实,妻贤子孝,日子过得甜甜美美,自己却突遇横祸死于非命,每次遇到我都会赶过去,先lou一手神通让他以为我是神仙,随后趁着他临死前问一句:要是能让你活命,却只能孑然一身、寒窑破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过完下半辈子……一般不等我问完,他们就忙不迭点头了。人啊,活着最大,和畜生花草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梁辛不说话了,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出身罪户大街,又岂能不明白?童年时的那些街坊邻居,了无生趣、毫无希望,千百户人家全都死气沉沉,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活着。
“凡人如此,修士也不例外,修行之辈断灭凡情感受自然,只求有朝一日破道飞升化羽登仙。可飞仙又是为了什么……长生!修仙便是修长生,修长生便是修活着了。你看,凡人、修士,人人都费尽心机,还是这‘活着’两字吧。你说活着是享福也好,是受苦也好,是功德也好,是赎罪也好,可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大家全都用足了全副力气,活着。”
无仙越说越开心,左颊上的笑容也愈发欢畅了:“万生万物都是如此,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和任务,便只有两个字:活着!‘活着’才是真真正正的天性,与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活着就是活着!”
说完无仙毫不停顿,又把话题提升,开始谈论天道:“天道啊,就是无数条规矩、法则,世间的万千生物,都在它们管束下,敢越雷池一步必遭天谴。但是有谁曾想到过,这些规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规则林林总总,交织成网,究竟要保护什么?”
随即无仙闭上了嘴巴,静静等待片刻,见没人搭腔,略显无奈地摇摇头,往下说道:“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lou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天道不偏护一族,不许有人拔尖,也是为了两个字:平衡!有了这份平衡,也才有了万生平等,也才有了万物竟生。天道的目的,是万生万物都有机会,去争、去活!天道,就是让万生万物都活着!”
这时,无仙陡然放开了声音,于无穷岁月间积累下的雄厚真元,托着他的锵锵大喝直上云霄:“从下向上看,顺着草木人兽的目光去看天,它们的天便只有‘活着’两字;自上往下看,我站在天上去俯瞰万生,万物都在为了‘活着’而争、而长、而活着!”说着,无仙双目一瞪,精光四溢,望向梁辛:“这便是贾添告诉我的终极,活着!你若能帮我找出破绽,无仙立誓,助你击杀贾添之后,再自裁于你面前!”
梁辛无话可说,只有摇头:“没破绽,如你所说,这第二重天道完美无瑕。”
无仙笑了,可随即神情又黯淡了下来:“我知道天道的终极是‘活着’,但是知道这个道理,和领悟它根本就是两回事啊!怎么才能彻悟‘活着’这两个字?贾添不晓得,天底下也没人晓得,我也只能自己摸索……我想出的是个笨法子,四个字:死里求生。”
说话的时候,无仙用力拉抻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在伸懒腰,因为少了双臂一腿,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被他显得无比古怪,但是他眉宇间那份闲懒后的舒坦,却清清楚楚落在众人眼中:“置之死地而后生,尝过‘死’的滋味,多半也就能对‘活着’的领悟更深一重了吧?”说着,无仙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可修为到了我这个份上,想求一条死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能遇到你们,也算是我的运气了。这一战,我只求破道!”
梁辛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天下人间之中,力道极难控制,我也只能指挥金鳞拼力狠打,怕是控制不了你的死活……”说到这里,梁辛突然一顿
,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变得狐疑了:“你执意要打,难不成盘算着自己还有胜算?”
无仙咳了一声,笑而摇头:“就我这一身伤,无论你还是那个墨剑娃娃,都能轻轻松松赢下我、杀了我。我没胜算,一丁点也没有!”
梁辛苦笑:“一战必死,还谈什么悟道?死人可做不了‘天道之主’。”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半分胜算,都不能算是‘死地’,我不踏足‘死地’,又怎能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怎么破道?”无仙回答的理所当然,说完后想了下,又补充了句:“不过世事无常,万事都会有个巧合,有个变化……说不定到最后就会有一丝侥幸,不到尘埃落定,谁又敢狂言称胜?我已经悟了数不清的岁月,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没法子了。”
说到这里,无仙突然放声大喝:“说穿了吧,我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万年修行,去和老天赌这一丝侥幸!虽然输面占了九成九,可我还是要赌,只因为赌注太诱人,万一赢了,便有望破道!”
梁辛神情平静,事到如今便只剩一战了:“话已至此,梁磨刀以干爹传下的天下人间,领教前辈万法自然!”说话间,手诀晃动晃出七盏阴沉木耳,扑跃而起!
义父传下的天下人间,与神仙相掌握的一重天道是天生对头,梁辛全不用激发执念,只等无仙施展‘万法自然’,魔功便会随之而起,后发制人。
无仙满脸癫狂,饱吸一口长气,再度开口时便是四字大吼:‘万法自然’!
……
这一战毫无悬念。
一重天道之上,又见天下人间。无仙再度被时间之锁牢牢镇压,全无还手余地。
梁辛暗叹了一声,最终还是把心念一横,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旋转呼啸,斩向不等稍动的无仙!
此刻,昏倒在地的木妖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跳起来,对柳亦挤了挤眼睛,又对青墨努努嘴,生就一副狗脾气的木妖,居然变得嬉皮笑脸,跑到琼环跟前,手舞足蹈口中咿呀有声,不知道在念叨着啥。
琼环对天上那一战没什么兴趣,望着木妖,好笑道:“是个颠子么,可惜了一副俊俏脸蛋。”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木妖的脸颊。
木妖就任由她揪着脸,又把先前说过的那句胡话重新提及,笑嘻嘻地问琼环:“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
琼环的眸子晶晶亮,笑问:“你想借抓子么?”
木妖一反常态,柳亦、跨两这些了解他的人都大感迷惑,暗中都加了些小心。
木妖笑得愈发‘调皮’了,又依依呀呀地说了一段吐字不清的疯话,眼睛忽然一亮:“我借刀子,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木妖的疯话落地,小岛上异变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