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而又略带粘稠的药汁滑过唇舌,比黄莲更甚的苦涩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云曦拧紧了眉头强忍住作呕的欲望,强迫自己将这些药汁一滴不剩地喝下去。药碗见底,她猛然推开碗并将其塞回夏辰烨的手里,顿时觉得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散发着一股苦涩之气,敌不过这样强烈的冲击,她弯过身按着胸口猛烈地咳了起来。
见状,夏辰烨立马甩了药碗,一手扶住云曦的身子,一手轻拍她的纤背为她顺气。不过是一碗调理身子的安胎药便令她如此难受,那之后的七个多月以及临盆生产,她该如何熬过。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让任逍之立马赶过来将云曦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彻底结束这种折磨。
丹霞连忙倒来一杯热茶让云曦去去苦味,一面又自责地说道:“全怪奴婢没想周全,正巧院里的蜜饯罐子见了底,方才出去抓药的时候竟然也忘了买些回来,这会子让少奶奶受罪了,一会儿奴婢便去外边多买几种备着,平日里也可让少奶奶当零嘴。”
略微缓过气来的云曦瘫软在夏辰烨的怀里,无力地摆了摆手,虚弱地说道:“无妨,你在院里的事情多,就别再出去忙活了,一会儿你找个人去一趟东郊的农庄,把今年刚腌制的青梅和樱桃拿一些过来。”先不论她现在需要蜜饯佐药,就是日后有了孕期反应也需要青梅之类的东西,但外边买的也不知是捡了什么样的果子进行腌制的,哪有农庄里丁妈妈亲自做的那么令人放心。
正说着这些琐事,杏雨步履匆忙走进了屋,有些不安地望了云曦一眼,然后朝夏辰烨说道:“少爷,方才慎行过来通报。说是外边好像来了宫里的人,正在前厅候着。”这话如同一粒石子投进湖中,一时激起了千层浪,让云曦和夏辰烨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几许忧虑。如今的时局并未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祥和,皇宫依然是极其敏感的地方,这会儿已是月上柳梢的时候,宫里却此刻派了人专程过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夏辰烨望着云曦的发顶,许久都一语不发,也不见他起身离开。云曦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的身子。便微微撑起身子转过头,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糯糯地说道:“夫君。我不过一时适应不了药汁的苦涩,并没什么大碍,你快出去吧,宫中突然来人,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不得。”
夏辰烨的黑眸凝视着云曦的脸,紧绷的唇线松动了几分。许是方才睡了许久恢复了些精神,原本惨白的面颊已经有了些许血色,但削尖的下巴依然刺痛了他的双眸,心知调理身子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低头亲了亲云曦的额角。将她那绵软无力地身子放倒在床上,仔细地掖好了被角才起身离开。
知道云曦暂时还需要静心休息,丹霞见屋内无事可做。便跟着夏辰烨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后知后觉的杏雨从三人的神情中觉察到,自己所传的话果真如她的预感那般并不是好消息,眼见云曦已经闭目休息了,她便吹灭了亮堂的宫灯去了外间,坐在圆桌旁。百无聊赖地打起了络子。
随着灯火熄灭,里屋顿时暗沉沉的。只有外间透进来的些许幽光打在放下的纱帐上。云曦的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手心的热度一点一点地传递到肚子上,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霎时间便温暖了自己的心。[www.noveldh.com]包括夏辰烨在内,所有的人都不知晓,这个孩子并不在她的预期之内。无端穿越到这个异世,她一直都无法彻底摆脱那份漂泊不定的感觉,因而一直抗拒着留下令她割舍不掉的血脉相连的羁绊。与夏辰烨成亲近一年,她始终小心翼翼地留心计算着自己的信期,尽量在最危险的日子里避免与他行房,除了本能上害怕孩子的到来,还有便是担心这娇弱的身子根本无法承受孕育生命的负担。或许也正是这副身子实在太年轻了,即使有好几次无法拒绝夏辰烨的求欢,她也并未怀上孩子。随着与夏辰烨的感情与日俱增,她对怀孕之事的执着也渐渐怠忽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按那位任神医所说,这孩子已经有了两个月,仔细算来应该是在农庄的时候怀上的。云曦忽而想起在离开农庄的前一晚,她和夏辰烨折腾了一整夜,依着那日的激烈程度以及怀孕时日的推算,说不定就是当晚播下的种子。后来夏辰烨离开竹屋回京办事,她一心牵挂着他的安危,每日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从不曾想过近来突然嗜睡,又容易疲乏全身因为自己怀了孩子,甚至连两月未来葵水都毫无所觉。原本桃舒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但她也没有及时发现这些异状,想来也是感受到了竹屋内的氛围紧窒异常吧。
然而,即使这个孩子来得如此突然,除开刚刚得知时的惊讶和不敢置信,她由始至终都并未有过遗弃他的念头。先前因为莫名的惶惶不安和虚弱的身体才会下意识地抗拒孕育孩子,但如今孩子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自己的腹中,她突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动。在这个原本让她觉得陌生而不踏实的空间里,即将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诞生,这样的认知几近让她感动地落泪。即使夏辰烨刻意隐瞒,云曦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太理想,想要顺利孕育这个孩子似乎很不容易,但为了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也为了夏辰烨这个在心底默默期待着的父亲,她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冒一次险。
走在前往前厅的路上,夏辰烨把心思从云曦的身体和孩子那儿转回皇宫。仔细揣测着这会儿宫中之人的来意,心中顿生一种甚是微妙的预感。走进前厅,便见一位身穿宝蓝色宫袍的太监正坐在黒木刻花椅上,此人正是早上赶去沣江边向夏辰烨报信的那位公公。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如常,但握着拳不断敲打桌面的手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焦虑。见夏辰烨终于从内堂出来,他连忙起身行礼,灵活地眼珠子转了一圈,视线在厅中丫鬟身上一一扫过。
见状,夏辰烨立马会意,挥手遣退了在场所有的下人,问道:“徐公公此番冒夜前来,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这徐公公自小便被父母送进宫,净身之后一直待在玉允轩的身边,是除了沈嵘之外最得玉允轩信任的人,因而很多机密的事情都是由他来传话的。徐公公甚是知晓事情的轻重,谨慎地环视屋子一周,继而才凑近夏辰烨的身子,附耳轻声说道:“皇上驾崩了。”
闻言,夏辰烨并无太多的意外,只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继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公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急不缓地解释道:“约莫半个时辰前皇上就没了气息,太子对此消息暂时秘而不发,着奴才前来告知与您。如今朝堂内浪潮暗涌,太子希望三少爷即时做好准备,以防消息散步后,会有不轨之徒趁着天子更替而犯上作乱。”其实当今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即将日薄西山,这在皇宫和朝堂之上是众人皆知的秘密。然而,只要他一日不咽气,一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仍然会出于观望之中,一旦一朝天子驾崩,朝堂上的势力自然会重新划分,而有些奸险之徒便会趁这个空档图谋不轨。
自三天前皇上拖着病体亲自在金銮殿上颁布了传位诏书后,他的身体便不堪负重,只能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今日午后,也就是任逍之刚出宫后不久,昏迷的皇上突然清醒了过来,面色也一反常态,变得红润而有光泽。他似乎是预感到了这是自己的回光返照,平静地依次传唤了七皇子和玉允轩,分别与他们说了一会子话。等到任逍之回宫时,龙榻上的皇上早已气息奄奄,而玉泉宫中只余下玉允轩一人,其他所有人似乎都被遣走了。原本任逍之的还魂丹可以使皇上的生命再延续几日,但素来惜命的皇上在临死之前突然想通了,即使龙体虚弱得不能再开口说话,也依然用眼神表达着不愿用还魂丹续命的意愿。任逍之对这位皇上并无多少敬畏之意,用不用药端看玉允轩的意思。
那时的玉允轩站在离龙榻两尺多远的地方,脸上毫无表情,深邃无底的黑眸落在皇上苍老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波纹。不知是源于对自己能力的信任,还是在一刻愿意满足亲生父亲的最后的期盼,他最终还是遵循皇上的意愿,朝任逍之摇了摇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龙榻上的人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