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舒将云曦扶至床上坐下,脱下那只套了一半的软鞋,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脚底的尘土。对于桃舒意外地安全归来,云曦心底还有些难以释然的疑惑,脑中也留有状似昏眩的茫然,便任由她拉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杏雨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见二人一直旁若无人地将自己晾在一边,不免酸溜溜地说道:“桃舒,和少奶奶共患难后果真是不一样了,如今少奶奶心里想着惦着的可都是你了。唉,像咱们这样的小丫鬟就只能被放逐到外面去了。”说着她还故意摆出一副备受冷落而异常委屈的模样,惹得云曦和桃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曦挪了挪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转过头来笑着调侃道:“杏雨,你说的也不全对,如今桃舒等同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舍得让她服侍我,以后啊,那些琐碎劳累的差事可都要让你来做了。现在你赶紧帮我拿个软垫过来,在这么躺在床上,我的骨头都要酥了。”
说起来云曦房内的一切用品素来都是桃舒和丹霞打理的,因而先前杏雨才会满屋子地寻找适宜的被褥,见她这会儿又四处找寻软垫的踪迹,桃舒不由地想过去帮她。
云曦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袖,正色道:“随她去吧,你昨日折腾了一日,晚上又在简陋的柴房待了一宿,定然不会休息得好。好在你没有受什么伤,我才放心些,这会儿有这么多丫鬟服侍我,你就先回去歇息吧,瞧你的脸色简直比我还难看。”
闻言,桃舒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解释道:“少奶奶。奴婢没事的……”
云曦按住了她的手掌,朝她摇摇头,带着几分愧色说道:“回去吧,等养好了精神再过来,别让我感到愧疚。”
桃舒张了张嘴,原想再说些什么,但望见云曦那内疚而又担忧的眼神,终究没再说任何话,而是依言点点头。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双清澈的瞳孔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一抹绝望从眼中闪过,犹如流星一般立即便消失不见了。
艳红的夕阳早已沉进了云层之中,留下一大片红彤彤的晚霞。夜幕渐渐落下,吸收了天际最后一道红光。正值晚膳之际,消失了一个下午的夏辰烨终于露面了。他一回来便细心地查看云曦的身体状况,尤其是那纤纤十指,再三确定没有恶化的迹象才肯作罢。然而。对于自己外出做了什么,为何晚归,他非但不作任何解释,甚至只字未提。
杏雨对此颇有微词,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说出口,伺候主子们用膳的时候一直暗自嘟着嘴。以发泄她的不满。
对于夏辰烨外出的目的,云曦心底有七八分的了然,也存有几丝好奇心。或许是此刻的心境不一样了。她并不像先前那般急切地想知道所有的事情,然后尽力做好充分的准备,以备必要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而现在,这些逼至自己眼前的纷纷扰扰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金殿之内的风起云涌,潮起潮落。她无力更改,只能和夏辰烨一起在那样的暗涌中沉沉浮浮;至于红梅院和双栖院的那件事。她本就不想再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究竟孰是孰非早已不是此事的关键,相信夏辰烨不会就此罢休,而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她不愿细想,也不想介入,只想远远地隔岸观火便罢了。
晚膳才刚撤下,杏雨和丹霞便以体弱气虚为由,又将云曦赶回了床上。无奈地半卧在床榻之上,身边的书册和绣活早已被杏雨藏得不见踪影,毫无睡意的云曦只能对着烟罗色的床帐发呆。
夏辰烨端着棋盘走进了内室,拉过一张小杌凳,又搬来一把圆椅,就着床头昏黄的灯火独自下起棋来。云曦看着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心情由欣喜变成了失望,她不由地暗自叹气,看来眼前这个人和那些丫鬟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宁愿一个人下棋,也不愿找自己两个人对弈,她好像还没虚弱到连下盘棋都会累得晕倒吧。眼下云曦只能百无聊赖地望着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互相厮杀。原本这是一个偷师的绝佳机会,但她却一点儿也提不起劲儿来,去研究夏辰烨那精妙绝伦的棋艺。
棋盘上的黑白子已经进入了胶着的状态,夏辰烨落子的动作缓了下来,每一步都需经过再三的考量。云曦从那犹如兵法般变幻莫测的棋局中移开视线,略显低哑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夫君,谢谢你。”
刚想落下一子的手在空中顿住,夏辰烨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偏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云曦。
“若不是你记得把桃舒带回来,兴许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云曦慢悠悠地解释着,她反复思索再三,始终觉得夏国公和江氏没有任何理由放任桃舒安然无恙地回碧落院,与公与私她都难逃噩运。除非有人以非常手段将桃舒带出了双栖院,思来想去,夏府中能做此事的就只有夏辰烨了。
夏辰烨将手上的黑子放在一片白子的包围中,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棋盘,平静地说道:“我打算去那边要人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
听到这般意料之外的答案,云曦惊呆了,愣愣地问道:“嗯?为何会……”
夏辰烨似乎明白云曦心中所想,兀自解释道:“我想应该是二叔从中做了什么。”
经他的提醒,云曦才猛然记起,早上窝在夏辰烨怀里的时候,朦朦胧胧间似乎真的听到过夏二爷的声音,这么说来桃舒能安全归来,必定是他的功劳无疑了。盯着眼前的缠枝绫被沉默了许久,云曦突然不无感慨地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二叔和二婶,若不是他们从中周旋,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方才她已经向丹霞和杏雨了解了这两日的情况,得知姬氏为了打探消息,在双栖院耗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她与江氏素有间隙,期间必然忍受了很多江氏给的难堪,后来还和丹霞合演了一出四处寻人的戏码,令夏国公不得不亲自处理此事。如今再回头想想,若不是姬氏赖在双栖院拖住了江氏,让她无暇去做更充分的安排,还有夏二爷对夏国公的暗示与警告,或许还未等到夏辰烨回来,自己可能不是被白绫绞死,就是被毒酒药死了。
夏辰烨对此并未立刻回应,气定神闲地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的白子被杀得片甲不留,最终的胜负已昭然若是。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棋盘,轻描淡写地回道:“二叔那儿就不必了,日后多去二婶和纤灵那儿走走便是了。”
这话说得甚是有道理,夏二爷素来唯妻命是从,对唯一的女儿更是疼爱无比,笼络她们的确比在言语上的感谢他来得实际得多。只是姬氏和夏纤灵衣食无缺,日子过得也顺风顺水,云曦实在找不到什么途径可以表达自己的谢意,兴许就像夏辰烨所说的,日后得多去双宿院窜窜门子。只是这份人情终究是欠下了,将永远都留在自己的心底。
然而,有些人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别人,并且不求回报,而有的人却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云曦忽而想起当时在红梅院里与夏辰炀纠缠之时所看到的那个身影,若是自己没有看错,那个人十有八九便是大少奶奶。依着她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她必然是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却漠然地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兴许这就是内宅的生存之道,事不关己,明哲保身,才能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只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云曦难免有些汗颜,对于那个端庄的大少奶奶,也有了新的认识。
将棋盘收拾妥当,圆椅和小杌凳也放回了原处,夏辰烨走到床边坐下,眼神晦涩不明地说道:“你想要感谢二叔和二婶无可厚非。”他突然收住了余下的话,大掌握住了搁在被面上的柔夷,幽深的黑眸望进了盈盈的水眸之中,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对我,不必。”
刹那间,云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剧烈震动的声音,“咚!咚!”地在胸口回荡。声音减缓,心底又滋生了另一种韵律,仿若秋叶飘落在水面,微微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安宁而久远。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平静的表象之下静静地流淌而过。云曦所受的皆是皮外伤,没过几天便痊愈了,虚弱的身体也逐渐调理妥当了。夏辰烨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除了杏雨一直偷偷地抱怨几句,云曦倒是未置一词,每日不是摆弄院里的花草,就是去双宿院窜门子,日子过得倒是挺惬意。
这日,云曦闲来无事打算趁着空闲绣一幅屏风,刚摊开画纸想要描样子,却听得杏雨匆匆来报:“少奶奶,东郊庄子的管事媳妇来了,正在外边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