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兰坐在喜床上,耳朵悄悄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是半天都没听见什么,屋子里就像是个坟墓,连点儿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她抿抿唇,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看了一会儿——她知道顾家不太情愿这门亲事。
自打赵顾两家定下婚事,不光是大姐赵若兰早早就将顾将军当良人,心里只念着他,就连顾将军,因着也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赵若兰,就对赵若兰十分照顾,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郎有情妾有意。
若非是那一场意外,她赵芷兰这辈子,都别想和顾将军有什么牵扯。
可事已至此,她都已经嫁过来了,若是半点儿不为自己谋算,只做个不被夫君喜欢的备受冷落的妻子,她也是不愿意的。
她猜得到这屋子里如此安静,大约是顾家给她的一个下马威。但是,婚礼成了,拜堂拜了,顾家也不能半点儿不给赵家脸面。她只要等着就行,只要今天能见到顾将军,她就能翻盘。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赵芷兰只觉得坐的浑身僵硬,她也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长时间,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是粒米未进,她现下又饥又渴,人一旦受了饥饿,心里就容易烦躁,赵芷兰抿抿唇,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等会儿万一和顾将军争吵起来,怕是要坏事儿。她就想掀开盖头看一看,若是桌子上有点心,她拿一点儿来填填肚子。
反正这屋子里也没人出声,她只当没人就是了。
手慢慢抬起来,两根手指捏着盖头,赵芷兰犹犹豫豫的,填饱肚子很重要,但是自己掀盖头是不是有点儿不吉利?
正犹豫,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赵芷兰迅速将手指放下,挺胸抬头,只等着外面的人进来。但是那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好一会儿都没有别的动静了。
赵芷兰皱了皱眉,心里又有些委屈——那样的事情又不是她上赶着做的,如今这阴差阳错,为何要她来受这责难?
她等了好半天,脚步声才再次响起来,然后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捏住盖头掀开。赵芷兰抬头看,顾将军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虽然是新郎官,但除了身上的喜服能说明他的身份,那神情脸色,可没有半点儿新郎官的喜色。
赵芷兰抿抿唇,她正要起身绕过顾将军去拿桌子上的点心吃,就听另一边有说话声:“恭喜新郎官掀盖头,从此小夫妻称心如意。现下请喝交杯酒。”
两个酒杯被塞过来,赵芷兰还没开口,顾将军就一仰而尽,半点儿没有和赵芷兰手挽手的打算。
赵芷兰抿抿唇,也自己低头将那一杯酒喝下。酒入口,一股子辛辣和苦涩就涌上来了,堵住了喉咙口,火辣辣的感觉冲上脑门,赵芷兰再忍不住,豁然起身,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盯的顾将军都忍不住皱眉——倒像是自己欺负人一样。
他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赵芷兰就一抬脚,准备绕过他,然而她没想到,喜服的裙子实在是太长,她这一抬脚,正好是踩住了,身子动了脚没动,然后就是一个大马趴,偏偏她是要绕过顾将军的,也就是说,身子动的方向是另一边,别说是摔到顾将军怀里了,根本没等顾将军反应过来,就直接脸朝下栽在地上了。
那叫一个疼,赵芷兰鼻子瞬间通红,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连见多识广的喜娘都没见过这场面,当下也不说让新娘子扔酒杯的事儿了,静悄悄的赶紧转身走人,顺带着连丫鬟们也带出去了——现下这好时机,新郎官赶紧将新娘子扶起来搂着安慰一番,不就是浓情蜜意接下来是顺理成章了吗?
喜婆根本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种男人,端的是铁石心肠。
赵芷兰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顾将军只微微皱眉站在边上看着。
“我知道你心里定然怨恨我,觉得若不是我,你和我大姐,必然是好好的。”赵芷兰伸手捂住脸颊,泪珠子从指头缝里滚滚落下:“可你却不想想,若是……我现下也能做三皇子妃,就算三皇子窝囊不成器,但皇子妃那也是荣华富贵。”
“我一开始对你,并无什么心思。我知道你是我未来姐夫,从小我姐姐就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有担当有本事,十分英武,说你相貌英俊,为人体贴,你若是送了她礼物,姐姐必然是要和我说的,小到荷包点心,大到书信首饰……”
说着,赵芷兰忽然换了一种腔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兰我妻,念之思之……”
顾将军身体瞬间僵硬,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情了——这是他开窍之后给赵若兰写的一封情书,后来因着觉得不太妥当,怕坏了赵若兰名声,就再也没写过了。
赵若兰竟是连这样的书信,也拿过妹妹看吗?
不,不能误会了赵若兰,她向来懂规矩守礼,哪怕两个人早已经订婚,也恪守规矩,从不和他单独见面,更不和他私相授受,两个人传递礼物也都是通过双方长辈,见面也必得有第三个人在场,私底下连一句不得体的话都没说过。那这样私密的信件,赵若兰如何会拿给妹妹看?
亲妹妹也不行。
所以必然是赵芷兰偷了书信,她早就心怀不轨,想要破坏掉自己和赵若兰的婚事,想要取而代之,所以才偷偷看了书信。
顾将军在心里默默的坚定态度,赵芷兰可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只继续说道:“姐姐念给我听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哪儿懂什么情情爱爱?我只觉得,顾将军可真是有心之人,对我姐姐也是情深义重。”
顾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他刚才在心里劝自己良多,让自己相信是赵芷兰偷看的书信,而不是赵若兰主动给的,可现下却有些说服不了自己了——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什么男女之情,小孩子能开窍吗?回忆往年,十三岁的赵芷兰,每次见了自己可都是只让自己买点心的。
还有他自己,开窍也是十七岁了。就算是女孩子开窍早,那也早不过十五六。
十三岁的孩子如何能有偷看姐姐书信的心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能生根发芽。
“姐姐总说,世上再无比顾将军还好的人了,哪怕我是她亲妹妹,日后也必然找不到更好的婚事了。”赵芷兰继续说道,她眼泪也收住了,坐在地上,整个人有些呆愣愣的感觉。
“我慢慢的就开始想,为什么是姐姐呢?为什么不是我呢?若是我将来,真的找不到更好的,那我怎么办呢?”
“后来我又想,找不到也没关系,姐姐对我,我若是没个好婚事,姐姐必然会照顾我的。再者,我还有父亲还有娘亲呢,我还怕嫁得不好了日子过不下去?”
“那会儿,我对顾将军只有仰慕敬佩的心思,我只通过姐姐的描述,觉得你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
“我出门那天,是姐姐和我说,京城来了一队卖艺人,喷火杂耍,样样精通。我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有这样的好看杂耍,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姐姐给了一杯茶,说我孩子心性,说我不记得带水,万一路上口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为何姐姐说好的是卖艺的地方,怎么就没有卖艺人,偏偏是多了几个地痞流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明明看见我马车上赵家的标记,却还是要对我动手动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将军正好经过。”
随着赵芷兰的话,顾将军的脸色一变再变——他之所以正好经过,是因为得了别人的话,说是看见赵家大姑娘坐马车往那边去了。
因着赵若兰守礼,他们并无多少见面机会。顾将军心里爱慕赵若兰,自然是盼着能多见一面的。
可等他赶过去,只看见了赵芷兰,并未见大姑娘赵若兰。他还以为,是给他传话的那人看错了,毕竟亲姐妹,相貌身形皆有相似,又坐的都是赵家马车。
“你说,是赵芷兰告诉你那地方有杂耍的?”顾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口,赵芷兰心里一喜,却没有立即点头,而是看一眼顾将军,才应声:“是,我身边丫鬟俱都可以作证,我大姐不止一次和我说过那地方来了新的卖艺人,功夫了得,十分热闹。”
停顿了一下,她又说道:“我爹疼我,得知我被人拦住,就派了家丁过去,想要为我出口气,可家丁找寻了两三日,却是丁点儿踪迹也无,就像是那些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
这样一说,就更像是被人给算计了。
顾将军眉头紧皱,盯着地上的赵芷兰,心里忽然有一种荒谬的猜测——这一番话听起来,倒像是赵若兰撺掇着妹妹喜欢上姐夫,然后作出错事一样。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得了宝物还要和小伙伴儿们炫耀一番?对没有定亲的妹妹炫耀男人,这事儿做的妥当?
但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