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这是最后的大福了。”】
与异能战争有关的消息,是通过报纸传入津轻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网络或手机这些流传范围更广的东西——因为报纸上登记的全是战败的消息。
一条称得上好的消息都没有。
战败的打击就这样压在每一个津轻人身上。
街上随处可见的颓丧和荒败,人群与笑容隔绝,压抑,绝望,混乱,颓堕……一个冬天过去,津轻几乎被黑色的负面情绪淹没,咒灵变得更多了。
檀真昼和修治每天上学就像上战场,回家之时无一不是满身污血,只能说幸亏普通人看不到咒灵,也看不到咒灵的血,不然一定会吓出咒灵,引发恶性循环的。
沉浸在痛苦和绝望之中的津岛家变得更阴郁,黑洞洞的仿佛吞噬一切的光,唯有上学的片刻时光能让修治躲开那些无处不在的压抑,但修治也不想去上学,因为学校里也有无数的咒灵,无论是老师的还是孩子的。
他最想去的是森林深处的水潭。
檀真昼已经记不清他是第几次把偶像从水里捞起来了。
春天的天气还很冷,他掏出一个温度计,用温和的口气说道:“我们商量一下,水底温度低于二十度就禁止入水怎么样?”
津岛修治没说话。
津岛修治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
檀真昼退一步,“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津轻吧。世界那么大,不如一起去看看?”
津岛修治还是没说话。
津岛修治眼里的傻逼之色更浓了。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呀?夏天还没到,我们甚至都没到九岁,离开之后一定会饿死,冻死,或者被人卖掉,更惨的是还会被救,会被警察送回家……”修治说着说着,冷得打了个寒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更惨的是会被警察救,但檀真昼认命地给他套了个风盾,不让林间流动的春风继续带走他的体温。
“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
“起码小学毕业吧。十二岁。”修治说了一个最低年限。
檀真昼看了修治一眼,不太认可。
“太久了,我觉得你可能会坏掉。”
津岛修治:“……?”
“真的,”檀真昼很诚恳,“你看你六岁的时候,多活泼的一个人啊,现在眼里都没有光了。”
津岛修治:“…………”
檀真昼咳了两声,开始顺毛胡诌:“十二岁很好,就是太保守了。这个年纪你一个人都能外出单挑,但现在有我作为战力储备,时间早点也不是……好吧好吧,我知道文凭是个好东西,哪怕只是小学文凭,这样吧,我们开始努力跳级吧,不管几岁,只要毕业就开溜怎么样?”
津岛修治觉得不怎么样。
离开这个绝望之地是他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尽管他也想更早的离开这里,离开那个充满绝望的家,但檀真昼一定会跟着,他不想太过冒险。
两人沉默了下来,檀真昼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大福递过去,“这是最后的大福了。”
津岛修治:“?”
“我来时去找上田大叔,本来准备帮他劈劈柴的,自从去年秋天他辞退了工人,积攒的柴火都烧掉了。但他告诉我不用劈了,因为今天结束营业之后他就不再开店了,还说他老了,儿子不成气候只会问家里要钱,混乱的异能战争让点心铺入不敷出,只能关店退休。”檀真昼的声音依旧平静,“所以,以后肚子饿的时候,我们可能就没有大福吃了。”
林间一阵大风,鸢色的瞳孔再度沉了下来。
*
上田大叔是个好人。
在他第一次以劈柴为代价赠送出两个大福时,在檀真昼得知劈柴本是员工工作时……津轻那么小,擅长八卦的街坊邻居们是如此地关注仅有的两户大户人家,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不受家主喜爱的孩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呢。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旁观罢了。
所以,就连仅有的那一点善意,都是拐着弯的。
夏天到来之时,津轻唯一的一家点心铺倒闭了。
津岛修治接受了檀真昼的提议,两人开始申请跳级。
负责他们的班主任很满意两人的成绩,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家长意见就草率地通过了两个人的跳级申请,他甚至都不知道两个得意门生提交的家长意见是作假的。
跳级的考试安排在一间教室内。于是,今年的第二学期到来前,他们搬进五年级的教室。
这一年,他们在漆黑的水潭边,在十八号与十九号交界的凌晨,度过了他们九岁的生日,一无所有的他们甚至只能点起一根代表生日的蜡烛。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就努力努力找份黑工,这样就能买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了。”檀真昼叹息。
津岛修治看了他一眼,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你这个年纪,山那边挖黑煤的都不要你,除非你告诉他们你有异能。”
告诉别人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整个津轻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有异能。
“再说了,津轻也没有点心铺可以做蛋糕了。”
檀真昼躺在岸边绿地上,两人望着天边闪落的流星。过了一会儿,檀真昼忽然击掌恍然大悟,“明年我们可以买材料给上田大叔,让他帮忙烤蛋糕啊!”
修治思考了一会儿没找到可以反驳的点,于是默认了。
又过了一会儿,檀真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说,既然这个世界都有咒灵了,那有没有妖怪呢?”
津岛修治:“……”
夜色愈浓,漫天星辰如旧。
趁夜溜出门的两人都没打算回家,他们靠在水潭边漫无目的地说话,说着说着睡了过去,檀真昼察觉到身边的气息变得平缓,枕着双臂望向深远的林间。
津轻还是一如既往,麻木的人们以痛苦滋养咒灵,于是四野之内全是咒灵的悲鸣。
檀真昼偶尔会被这些杂乱的声音从深睡中吵醒,醒来会先检查一遍离得不远的街道另一边的风盾,那是他睡前给津岛修治套上的。
因为环境的恶化,津岛修治的一些东西,比如睡眠,食欲,精神力,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为了能让他睡个好觉,他可是费了很大劲儿才开发出改变声音传播时气体震动方向的方法,想达到降低音效的能力。
但,和冬天时一样,效果都不太好。
显然,就算强行扭转异能研究方向,风也不能消音和保温。
今夜偶像的睡眠质量还不错,没有恶作剧地把风盾消除,也没有被吵醒,檀真昼的心情好了一点,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风自他周身涌动,轻而易举地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吵醒他的咒灵扑杀。
腥臭的咒灵之血四溅开来,室内一片狼藉,榻榻米,被子,纸拉门,能看到的地方都被染红了,檀真昼并不在意地拉开被子重新躺下。
该睡了,不然明天会没有精神。
如果他没有精神,阿治就会吐更多的黑泥。
真是令人喜悦的烦恼呢,檀真昼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
清晨,津岛家。
地主家的早晨如同舞台默剧一样如约上演,威严的家主从盘踞着咒灵的床上苏醒,然后带着不加掩饰的傲慢来到餐桌上,在他的许可下,早餐被端上桌,所有人沉默而整齐划一地拿起餐刀。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因为恪守礼仪的大家庭不允许有人在餐桌上说话。
餐桌上的每个人都被咒灵包裹着,哪怕靠得这么近都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修治忍着恶心的感觉吃完最后一口面包,而后掐着时间点乖巧下桌,伪装的甜笑挂在脸上,但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
他背着书包离开家门,经过无人的角落时再也忍不住呕吐出来。
直到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吐干净,他才勉力站起身把自己收拾妥当。继续迈开上学的脚步,下一个路口,他看到了早已等候着的檀真昼。
“给。”
檀真昼什么都没问,只是熟练地递出一瓶可以漱口的淡盐水。
两人继续朝着不远处的小学走去,五年级的课程对于他们来说依旧简单地像喝水一样,但他们依旧无所事事按部就班的上学。无数的挂着咒灵的街坊邻居从他们身边走过,檀真昼就像没有看见似的,他舞着双手,说起昨晚梦到的开心事,路过的行人也注视着他们。
遥远的风声把所有的动静都传进檀真昼的耳朵里。
“两个小屁孩,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开心什么。”
“……真是的,一看到这些孩子就忍不住生气,他们就不能乖巧一点吗?爸爸妈妈每天可是都很辛苦的。”
“要是小孩子可以不读书去挣钱就好了,那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要知道现在的生活可不好过……”
这些声音隔得太远,远的只有檀真昼才听得见,修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变化,“怎么了?”
他顺着檀真昼的视线看去,远远地只能看到几个背着巨大丑陋咒灵的疲惫大人。
“没~有~哦~”
檀真昼移开漠然的视线,笑兮兮地搭着修治的肩膀,一个箭步蹿进学校里。
校门口种着的树的树叶早已经落尽,干枯的枝干黑黢黢的立着,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到寒冷。
“冬天又要到了。”
“嗯。”
虽然睡得不错,但吃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修治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
两人随着人群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从某种程度上讲,檀真昼递出去的淡盐水确实救了津岛修治一命,帮他压住生理性的恶心感,让他总算能在中午补充一点难能可贵的营养。
午后的休憩时间,两人靠在废旧的顶楼眯了一小会儿。
冬天过去,又是樱花烂漫的时间。也许是因为时间久远,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总是抱着他坐在廊下看樱花的母亲的身影了,但他也不是很在意,因为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母亲,都只是彼此的过客。
相比于其他的季节,他发现修治还是更喜欢春天一点,但他不喜欢樱花,反而喜欢桃花,因为他们喜欢去的水潭边有一株野生的桃花树,风会把桃花瓣带入水中,看起来漂亮极了。
当然,这也间接地,让他多入了几次水。
等到桃花落尽的时候,春天已经过了一半了,津轻开始下雨。
等到雨也停了的时候,一件称得上大事的事在街坊邻里间爆开:一番街上田家的儿子杀死了他年迈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没有继续给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