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松山抬眼瞅见了站在门口的佟奉全。
他先是一惊,然后眼眸里燃起了熊熊怒火。
再接着,那怒火又慢慢消失,变成了万念俱灰。
呆默片刻,他对儿子摆了摆手,声音嘶哑说道:
“你,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佟掌柜说。”
沈松山的儿子将老爸搀扶坐到椅子上。
佟奉全缓缓迈进屋子。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好半晌,还是沈松山先开了口:“佟掌柜,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寻短见?”
佟奉全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语气淡然说道:
“沈掌柜,当初你给我下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沈松山顿时一怔,满目诧异望着佟奉全。
这一刻,他完全看不透佟奉全。
他曾一直以为,自己在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佟奉全在他面前就是个毛没长齐的生瓜蛋子。
可这次,他却在阴沟里翻了大船,栽到了佟奉全手里。
古玩这行,讲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沈松山为了这三足奁,那可是下足了血本。
本以为能大捞一笔。
谁曾想,那个东洋买家瞅了几眼东西,却一言不发,出了燕居阁的大门就上了洋车。
当时,沈松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他又拿起放大镜细看半晌,这才发现三足奁的一只爪是粘上去的。
他气得把三足奁摔了个粉碎。
那一刻,他感觉天塌下来了。
是他自己亲口说的,绝不找后账。
就算找,他佟奉全能认?
大门一出,愿赌服输。
他也没那个脸面去找后账。
而且,是他自己个儿先给佟奉全下的套。
这叫自作自受,能怨谁?
于是,他让福全关了店,一个人悻悻躲在后院屋里。
为这三足奁,他不仅背下了巨债,脸面也丢得干净彻底。
他本想一死了之,没想到却被佟奉全给救了。
仿佛,佟奉全早就算到他会寻短见。
此刻,他对佟奉全没有半分恨意,只有三个字------看不透!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家掌柜怎么没点信用呀,说好了三天,怎么又要拖两天?这可不是小数目,再拖可就不是五分的利了!”
佟奉全知道,这是昌盛源票号找沈松山要债来了。
而沈松山,手臂猛地抖着,额头已冒出了冷汗。
忽然,“咚”一声响,沈松山竟跪在了佟奉全面前。
“佟掌柜,是我的错,我不该惦记您的三足奁,更不该设局害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
佟奉全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沈松山会拉下这个老脸。
他愣了片刻,正色壮容道:
“沈掌柜,要我救您也不难。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您得把铺子转给我。”
沈松山顿时眉头猛地一皱,声音颤颤巍巍说道:
“什么,你,你要我的铺子?”
“对。”佟奉全回答得很干脆直接。
沈松山哭丧着脸叹声道:
“这祖传的家业,我要是转出去了,黄泉路上,哪还有脸去见祖宗呀!”
佟奉全呵呵一笑:
“黄泉路上?沈掌柜,您刚才已然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怎么样,见到祖宗了没?”
沈松山一时语塞。
见沈松山迟迟不发话,佟奉全转过身便要离开:
“沈掌柜,您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还有买卖要谈,告辞。”
“别介,佟爷!”沈松山叫住了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半晌,他红着眼,咬了咬呀,似哭似笑喊道:
“好,转,我转!”
“拿咱走吧,沈掌柜。”
佟奉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沈掌柜,还有件事儿需要您办一下。”
“什么事儿?”
“前些天,范五爷帮您做成了一桩买卖,但您没给他打醒儿的钱,对不?”
沈松山面色显得有些尴尬,一时默不作声。
佟奉全继续说道:
“沈掌柜,叫个伙计把打醒的钱给范五爷送去,没问题吧?”
沈松山哀叹一声:
“我这祖传的铺面都转出去了,还在乎这几十块大洋?”
佟奉全又嘱托道:
“要是范五爷问起来,旁的甭也别说,就说是您的主意。”
沈松山疑惑问道:“佟掌柜,您跟范五有交情?”
“这个您甭管,照做就是。”
“那行吧。”
沈松山忽然又支支吾吾说道:“佟掌柜,我,我还有件事求您。”
“沈掌柜,甭说了,我知道您想让我干嘛。燕居阁的招牌,我暂时可以不换。先让您儿子在店里待着,到时候就说他经营不善,所以才把店面转给我。”
沈松山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快说不出话来:
“佟掌柜,您可真是活菩萨转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