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正在猜测来的是什么人,就听窗外传来侍卫低声的询问:“叶姑娘可是起身了?”
“嗯。”叶知秋应了一声,又急着打听,“外面是谁来了?”
“是我家主子的车驾到了。”
“你家主子?”叶知秋吃了一惊,“他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等了半晌,没听见侍卫回话。又往窗外看了看,那些人已经下了马,正推门往院子里走来。她赶忙穿衣穿鞋,摸到火折子点燃蜡烛,端着出了西屋。
抽掉横栓,打开灶间的门,一眼就看到凤康身形陡峭地立在外面。乌黑的发髻,玄色的棉氅,如同刚刚从夜色之中分离出来的一样。
风从他身体两侧挤进来,撩得烛焰闪烁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将他面部轮廓勾勒得异常深邃,眉清目朗,冷峻逼人。
她尝试搭话,“你……”
“让开。”几乎同一时间,他也开了口。语调又低又沉,很不客气。
叶知秋怔怔地侧了一下身子,他便一脚迈进来,衣袍下摆掠过她膝盖,径直进了西屋。摘下棉氅,踢掉靴子上了炕,拉过棉被,倒头就睡。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轻车熟路,大方自然,没有半点身为客人的拘谨和客套,以至于叶知秋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睡了他的地方。
“那个,叶姑娘,你别见怪。”洗墨搓着手,表情尴尬地解释,“府上有点事。主子整晚没合眼,今天早上一开城门就出来了……”
叶知秋不知道府上有事和一早出城跑她这儿来睡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躺都躺下了,她总不能再把人拽起来。按下心头的别扭。弯了弯唇角,“没关系,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洗墨不好接茬,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叶姑娘,你快来看看,我家主子给你带什么来了?”
叶知秋神色微动,“什么?”
“你看过就知道了。”洗墨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又迭声地催促她,“叶姑娘,你快出来。”
叶知秋应了声“好”,将蜡烛放在桌上。另外取了一盏风灯点燃,提在手里跟他一道出了门。见他站在那辆奢华的马车前招手。心下愈发疑惑了。
那个人该不会给她带来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吧?
洗墨卖足了关子。才吩咐立在车旁的侍卫。“打开吧。”
侍卫点了点头,掀开车帘。
叶知秋正满心期待美人露面,冷不丁一道黑影从车里窜了出来。毫无防备之下,骇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打量过去。却见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狗:黑背棕腹,双耳直立,半张的嘴里露出森森獠牙。
还不等看个仔细,眼前一花,又有一只狗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一只体型稍小,耳朵内侧、脸孔、尾尖、下腹和四蹄毛色雪白,背部、头顶和脖颈一圈都是黑色,毛发稍显蓬松,比刚才那一只更像狼。
两只狗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两双眼睛泛着绿光,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虽然她很喜欢猫狗,可对这种凶猛的大型犬一直心怀畏惧。唯恐它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这是哪来的狗啊?”
“叶姑娘,你不用害怕。没有号令,它们是不会轻易伤人的。”洗墨笑着安抚了她两句,才指着那两只狗给她介绍,“这都是府里养的猎犬,那只黑棕毛的叫黑风,这只黑白毛的叫踏雪。是主子亲自挑选出来,送给叶姑娘看家护院的。”
“给我看家护院?”叶知秋看了看那两只不动如山大狗,心有余悸地摆手,“不用了,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用不上这么好的狗。”
洗墨笑了笑,“我们只是听命办事,不敢随便做主,叶姑娘还是去找我家主子说吧。”
叶知秋也知道跟他讲不通,便不费那个口舌。看了看东边的天色,依然黑得透彻,距离天亮还得一半个时辰。房间是回不去了,现在做饭又嫌早了些,只好去西厢房摆弄她的芽苗菜。
成老爹在东屋听到动静,坐起来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又不声不响地躺了回去。之前刘婶跟他嘀咕,说那位大家公子怕是看上秋丫头了,他还不信。现在瞅瞅,苗头真不大对啊。
因为凤康一行不速之客的侵入,小喇叭村的早晨提前开始了。成家亮起灯火不久,隔壁刘家也有了动静,而后就跟连锁反应一样,鸡鸣狗吠牲口叫,家家户户都奏起了柴门炊烟和锅碗瓢盆组成的交响曲。
女人们做饭,无所事事的男人们站在街边闲话。看见停在成家门口的车马,照例猜测议论一番。等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起来,饭也做好了,门户里传出高高低低的说笑声,整个村子都弥漫着粥和粗面饼子的香味。
虎头醒来,看到自家院子里多了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又惊又喜,“呀”地大叫一声。拉住叶知秋的胳膊,激动得小脸通红,“姐姐,狗,狗,狗……”
叶知秋正要说话,就被人抢了先,“喜欢吗?”
循声望去,只见凤康推门走了出来。看似刚刚睡醒,眼神有些惺忪,一侧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片泛红的压痕。
“主子,你起身了?”洗墨第一时间迎上去。
凤康微微点了一下头,看着虎头,声音温和地问:“你喜欢这两条狗吗?”
虎头对这个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怵怕,下意识地往叶知秋身边靠了靠,才怯怯地点头,“喜欢。”
凤康扬起唇角,“那我把它们交给你来养怎么样?”
虎头眼睛倏忽一亮,“好”字到了嘴边,又生生地止住了,征询地看向叶知秋,“姐姐……”
“侍卫和狗,你选一样。”凤康又一次抢在她前面开了口,语气冷决,不容置疑。
叶知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虎头,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与其让两个大活人在外面风餐露宿替她守夜,不如留两条狗看家护院来得自在。
罢了,她欠他的人情已经够多的了,也不差这一次。她暗自开解自己一番,拍了拍虎头的脑袋,微笑地叮嘱:“你要好好养,别把它们饿瘦了。”
虎头听她这是答应了,欢呼一声,朝那两条狗奔去。却不敢太靠近,在距离两丈远的地方歪头打量。
“你,好生教他。”凤康点了一名侍卫吩咐道。
“是。”侍卫答应着上前,先拉住虎头的手,让黑风和踏雪闻过味道。又教了几个的哨音,让他试着跟它们作简单的交流。
叶知秋见那两只狗令行禁止,颇有些军风,并不会胡咬乱叫,多少放心了些。转目看向凤康,笑着道谢,“让你费心了。”
凤康不甚领情,淡淡地哼了一声,“你让我费心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暧~昧不明的成分,叶知秋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索性装傻,“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应该不只是来睡觉送狗的吧?”
凤康听着这话有些刺耳,恼火地睨了她一眼,“当然不是,我是怕你这个女人目光短浅,识人不清,又选出一个鱼肉乡里的地保来,特地过来帮你把关的。”
“你要帮我选地保?”叶知秋有些惊讶。
凤康被她看得心里发虚,低声吼了一句,“我顺便体察民情不行吗?”
他也知道自己有点杀鸡用牛刀了,可她留在这个地方种田,日后免不了要跟地保打交道。这个人选一定要规矩老实,绝不能出现第二个王老刁。
他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如果不能亲眼确认新地保的安全指数,他恐怕也无法安心回京。
叶知秋不是木头人,自然明白他这么做的用心。一时间心绪纷杂,既无奈又好笑,既感动又心酸,这个人啊,该说他什么好呢?惊弓之鸟?思虑周全?还是保护欲旺盛?
唉,算了,反正半月之后他就要走了,随他高兴吧。
早饭过后没多久,县衙的官差就到了。两人一组,在大、小喇叭村和王罗庄各自鸣锣,通告王老刁被割除地保职务的消息,并当众宣读了委任状。
叶知秋原本打算对三个村子明察暗访之后,再确定地保人选。因为凤康坚持参与,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拜托衙役放出话去,让符合条件且愿意担任地保职务的人到成家来面试。
第一批来了五个人,不等叶知秋开始询问,凤康便以他们“面相不正”为由,一票否决了;第二批来了三个人,同样没能得到他的青睐;第三批只来了两个,一个是大喇叭村的穷秀才,一个是小喇叭村的豆粒儿爹,都是面相憨厚之人。
凤康挑不出面相的毛病,示意她可以继续问。
叶知秋按照面试流程问了他们的姓名、年龄、婚姻和健康状况,又让他们各自写了几个字。见那秀才字迹工整,谈吐得体,各方面都比较满意,便有心让他来当这个地保。
凤康坚决反对,“这个人不行,他尚未成亲,日后难保不会打你的主意。”
叶知秋已经忍他一上午了,听他说出这么荒唐的理由,火气便有些压不住了,“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成亲的不行,没成亲的还不行,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搞破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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