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般若寺,见到有走投无路,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北方人来投靠。他们不求每日能大鱼大肉,一碗清淡的寡粥即可。治兴三十七年我曾去过北方一趟,见到荒野沟壑,见到干涸河流,也还见到过路有饿骨,到死都不曾体会过温饱的滋味。”
“那时我便想,要如何能帮到他们?”
“我的父亲告诉我,男儿一生戎马为天下,为万家百姓,也为国家。”
“奈何我没有本事,不能当英勇将士一展血气方刚,途有在白纸上指划一二。”
他话突然变多,像在倾诉心事。
谢怀锦从来都没有否认李家为齐国做的贡献,也从来没有否认过李湛对齐国的忠心。
“李家忠骨,天下皆知。”她故作轻松一笑,“要是先皇还在,肯定没后悔钦点你为丞相。”
李湛身形一怔。
继而无声苦笑,或许先皇会后悔的。
窗外出太阳了,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有一缕倾洒进来,照射在谢怀锦身边,她伸出手试图接住光芒。
光亮照在手掌清楚了掌纹,她轻声问:“丞相可有曾最后悔过的事情?”
李湛话语间夹杂着叹息。
“太多了,我竟不知道哪一件才是最后悔的。”
谢怀锦觉得好笑:“所以,去般若寺是求佛还是悔过呢?”
说到底,李湛根本没做过什么作恶多端的事情。
而她记恨的,只是当初的他跟谢怀康站在一起,那样冷冷的无情的面对自己。
“宛宛,你大概问的太多了。”
他选择不答,也不必回答给冒充着身份的谢怀锦。
宛宛,宛宛。
他喊出来的两个字,真好听。
谢怀锦撇嘴,装作没放在心上。
院外苏御急急匆匆跑进来,喘着大气歇也不歇,破门而入道:“主子,漪春楼出事了。”
谢怀锦一听立马关切问:“何事?”
她只离了两日,能发生什么大事?
“属下也不知。是一个叫明苏的女子过来找顾宛宛,好像是出人命了,没细说缘由。”
谢怀锦抓住他手腕问:“明苏呢?”
“在……在外面。”
谢怀锦当即犹豫不得,拔腿就要出去。
却在将跨出门槛那一步时,被李湛叫住。
“如今你是李府的人,想出去,得我同意。”
若非火烧眉毛的大事,她们不会亲自上府来找。
谢怀锦此刻耗费不得时间,却也耐着性子退回来,做出一副恭恭顺顺的样子:“大人,奴婢有点私事需要处理,麻烦通融一下,让奴婢回趟本家可好?”
真是不懂规矩,有谁把青楼当作本家的?
李湛即使有心为难她,此刻见她眼中的火急火燎,也阻拦不得。
摆摆手,让苏御跟上:“跟着去,看看什么究竟。”
“是。”
谢怀锦不自然的说了声多谢,随即大步离开。
苏御是他的贴身侍卫,从小便不离身,更没保护过别人。
此刻跟着出府,只怕是想保护她吧?
容不得多有思考,谢怀锦急忙跑出府,果然看到明苏焦急候在外面,一见到人出来,立马扑上来,用极轻的声音俯在她耳边道:“七七死了。”
谢怀锦震惊:“发生了什么?”
明苏注意到身后跟着苏御,没敢多说。
两人一同坐在回漪春楼的马车,看到苏御在车外才敢说起事件缘由。
七七是漪春楼安插在刘府的眼线,待了整整一年时间。
自打听情报开始,从来都是安然无恙,怎会突然死了?
明苏眼角泛红,说起此事心尖尖都是颤着的。
“早上打扫街道的人发现的尸体,就扔在漪春楼不远处的巷角。身上很多鞭痕,死前……极为痛苦,眼睛都不曾闭上。”
“花娘以看她可怜要做善事将其埋葬为借口,偷偷带回楼中。姐妹们看到尸体心都碎了……”
谢怀锦一言未发,手掌紧紧抓着衣角,眼眶微微泛红。
七七是组织里的孩子,当初自愿去刘府做眼线。
因为她的乖巧和善于伪装,谢怀锦一直很放心,没曾想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谁杀的?”
明苏掩嘴:“肯定是刘府人做的。今天上午刘府还传出消息,说打死了一个偷盗首饰的丫鬟,可见……就是七七。”
谢怀锦蹙着眉,心里很不好受。
刘府是故意放出消息,也故意将尸体扔在漪春楼不远处。
他们或许查到了什么。
在外面驾驶马车的苏御内功深厚,车内所言听的真真切切。
一面为那个叫七七的姑娘感到惋惜,一面又为谢怀锦的举动背景感到诧异。
漪春楼的人为何要在刘府中?
是眼线吗?谢怀锦跟刘府有什么仇,为何要安插眼线?
事情紧急,马车不一会到达漪春楼。
虽然楼中还有客人,能感受到的是,压抑在空中的沉重气氛。
好似有一双极宽厚的手掌正压在漪春楼之上。
谢怀锦不愿让苏御插手进来,遂让他只在一楼大堂喝茶等候。
自己则上二楼跟江野花娘汇合。
路过客房,隐约能听到几声女子的哭泣,姐妹们都在为七七的死伤心。
江野没在,花娘一见到谢怀锦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抹掉叹口气:“小七她……你去看看吧。”
接着带着房内姑娘全都出去,明苏也候在外边。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以后,谢怀锦提步走向内室,中间隔着珠帘,明明能清楚看到内室光景,此刻却总是模糊的。
七七已被姐妹们收拾干净放在床上,她紧闭双眼,双手安详的放于腹上。
如果没有看到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不会有人猜到她是如何死去的。
谢怀锦掀开珠帘缓步上前,静静看着眼前沉睡的已经僵硬的七七,想说话,张张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早知道刘府是虎狼之窝,她还是去了。
谢怀锦自责,扶着床沿的手扣的死紧,眸中多了丝戾气。
有人从外面进来,是江野。
将七七抬回楼中以后,他出去查情况,弄清了七七的死因。
“刘疆看到罪责书后,开始怀疑府中有眼线。于是假意传出要跟其他官员商议的消息,引得七七几次冒险泄露身份。刘疆抓住她想套出咱们。七七一向骨子硬,受尽严刑拷打也没招……最后竟被那畜生活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