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是因为我才坐牢的”的话萦绕在宁加一心里,迟迟都没有散去。
她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假设直接去问宁建宇的话,他断然不会说实话。
之后一连几天,宁加一都在守株待兔,期待宁建宇能够像往常那样,偷偷在家附近溜达,这样她才好见机行事。
事实上,越是期待什么,往往更容易落空。
这天,宁加一瞧着爷爷也没有其他事,跟他说想出去走走,悄悄抱上塞满了香肠的包,快速溜出去。
既然宁建宇不来,她就决定去找他,但又不知道具体地址,只能够去找马康叔叔。
马康恰好今天没活儿,在家和老母亲一起收拾屋子,见宁加一来了,他正要招呼她进屋,给她拿手工甜麻花。
宁加一忙不迭摇头说不用,拉住马康的袖子,直截了当问他宁建宇住在哪儿。
纸条上的地址,宁加一从未听说过,她搭乘261,转了几趟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街,寻寻觅觅。
可以说,她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终于在一石板墙上看见“白凤亭”几个字。
布满岁月痕迹的居民楼只有六层,没有电梯,楼道口也没有感应灯。
这会儿是白天,然而光线幽暗。
宁加一依稀可见楼梯也上了年纪,坑坑洼洼,墙皮脱落,甚至爬上道道裂痕。
她越是往上走,鼻尖上的潮湿、发霉味儿,就变得愈发明显。
宁建宇住在顶楼,603号门。
宁加一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敲门。
她听马康叔叔说,宁建宇最近忙得跟陀螺转似得,停不住脚,要是不在的话,赶紧回来,别久留。迟迟没有人来应门,可她此时也不想走。
走廊上有几缕难得可贵的阳光照进来,
宁加一站在栏杆后面,视线往下扫去,破旧的小楼附近种植了不少百合,绿得发光的叶片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那么招人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另外一头传来脚步声。
宁加一寻声望去,见宁建宇走来,她登时站起来。
“加一?你什么时候来的?”
宁建宇身着工厂的蔚蓝色制服,手里拎着打包的剩菜剩饭,见宁加一站在自己面前,他稍有些拘谨地把手搭在背后,吃惊地冲着对面的宁加一喊道。。
“叔叔,这是给您的。”
宁建宇盯着孩子手中的香肠,顿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常常跟在父亲身后,找他要蒸好的香肠吃。
“爷爷奶奶做的。”
“嗯!”
宁建宇喜上眉梢,满心欢喜且干脆的回答,手,往自己身上搓了又撮,最后才去接那一袋香气已经飘出来的香肠。
“叔叔,您不请我进屋坐坐
吗?”
宁建宇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勺,左手在衣服口袋里面找钥匙,因为激动和紧张,开门的动作显得比较笨拙。
屋内一眼望底,布置简单。
一扇只能够打开二分之一的窗,一张小床,被褥和床单是单一的蓝白色。一套饱经风霜的桌椅,上面只放了一卷只剩三分之一的纸。
除此之外,要不是四面墙上印有出自小孩子之手的涂鸦,咋看的话,根本想不到会是人住的地方。
宁加一的眼,看惯了平凡和简单,对比富丽堂皇,她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毕竟屋子里面无异味,无垃圾,有被主人用心的打扫和整理,这便足矣。
等宁加一坐在唯一一张凳子上,放下包,侧头看,发现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
不多时,宁建宇捧着一杯热奶茶,风风火火爬楼梯,一口气跑回家,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口吻轻松:
“家里……没开水,我给你买了这个,你喝点吧。”
“谢谢叔叔。”
“不客气。”
宁建宇额头上渗出小汗珠,他往后退的同时,快速用袖口抹掉,笑呵呵望着宁加一,“你爷爷奶奶知道你来吗?”
“不知道。”
宁加一本打算撒谎,但又不想让宁建宇期待落空,于是就如实回答。
“嗯,我知道了。”
“叔叔,爷爷奶奶其实挺想你的,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您别太伤心难过。”
宁加一说完,用力捧住奶茶杯。
“好,叔叔不会的。”
“叔叔和马叔叔是不是认识很长时间了?”
宁建宇点头。
“奶奶曾经还说,您连鱼都不敢杀。马叔叔也说,您心善,看见蚂蚁都让出路,等它们走了,你才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您会突然杀人呢?我知道我这样问您,您心里不好受,但我真得好想知道。”
宁建宇对上孩子的眼,他明明很想扭头背过身,可大脑和脖子断了似得,无法控制自己。
“孩子,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
宁加一立马起身,走到宁建宇面前。
“您上周五晚上是不是和叶晓丽见过面?”
宁建宇闻言后脸色骤变,微微张嘴但没有发出声。
“您和叶晓丽后来在路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其实没有杀人,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宁建宇倒吸口气,迟疑几秒,伸出右手掌住孩子的肩膀。
“叶晓丽应该不是一次两次去找您,她想弥补您对不对?”
“……”宁建宇欲言又止。
“叔叔,您没有反驳我,是不是证明我猜的没错?”
良久。
宁建宇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重新抬眼去看宁加一:
“叔叔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牢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你一个人知道就好。”
“我不!”
宁加一骨子里面的倔劲儿发作了,她瞪圆了眼睛盯着宁建宇。
“您出狱的那天,爷爷起早床去接你,最后他一个人回家。您在监狱备受煎熬的时候,爷爷奶奶他们会好受吗?
叔叔,您大量,宰相肚子里面能划船,走在外面低头做人,默默无闻过活一生。
可您有没有想过,爷爷奶奶身边的人谁能够不知道您当初因为杀了人才捉去坐牢?听到外人用最恶毒的话去说你,两个老人该怎么想?
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过去,但这件事我觉得不行,您既然是清白的,必须要为自己挽回清誉!”
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敲击在宁建宇心上。
他愣住了,大脑卡带。
“叔叔,如果您因为感情,舍不得揭穿叶晓丽杀人的事实,继续顶下杀人罪名,那我也无话可说,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只会特别瞧不起您,再也不想看见您!”
说罢,宁加一把没有一口都没有喝的奶茶放在桌上,拿上自己的包,立马走人。
隔了好几天。
宁加一常常都是心不在焉,几乎是习惯性起身看向窗外,瞧外面有没有宁建宇的身影。
等着等着,耐心就会慢慢耗尽,取而替之的不是失望、无奈,而是累积在浑身上下的怒气。
偏巧有人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
宁加一瞧见叶晓丽,脸垮得很明显,只要不瞎,正常人都看得出来。
而叶晓丽权当做没瞧见,继续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慢慢悠悠拿去前台给宁加一结账。
“你去超市买吧,以后我们家的东西都不会卖给你。”
坐在一旁看报纸的宁在福,听闻此话,愣了几秒,挪步到孙女身后,替她给叶晓丽算账。
“爷爷,您把东西放下,我刚刚说的话不是玩笑,就是针对她的。”
叶晓丽单手叉腰,提起尖嗓子道:
“宁加一,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要针对啊?我买你家东西还犯法啦!”
“是,你从前有没有犯法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宁在福头次见孙女冲人发脾气,抬眼见叶晓丽一副吃瘪的样子,他感觉她怪怪的。
“不卖就不卖,我走就是了。”
要是叶晓丽不来,也就没什么事来都来了,宁加一也不想让她那么轻易得走,上前忙拉住人,扭头冲着宁在福说:
“爷爷,您赶紧去把门关上!”
正当宁在福犹豫要不要听孙女的话,这个空挡儿,宁建宇穿着一身新衣服,提着两条财鱼走进来。
几人相互对视几秒,再去说话。
沉默了半晌,宁加一突然冲到门口,背抵着门上,用警告的眼神扫过叶晓丽。
“一一,
你这是怎么了?爷爷都被你搞糊涂了。”
宁加一指向宁建宇:“叔叔应该有话跟您说才来的,对不对,叔叔?”
确实如此,宁建宇果断点头,发现叶晓丽也在,感觉来得正好。
“爸,我今天来是正式给您道歉的。”
叶晓丽给宁建宇使眼色,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道了歉,你赶紧走。”
“爷爷,您就让叔叔把话说完吧。”
“我没有杀人。”
宁在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几秒,看向宁加一,见到点头如捣蒜,寻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叶晓丽慌了神,管不了那么多,推开宁建宇,爆发式用力拉走宁加一,夺门而逃。
不等宁建宇开口,宁在福已经明白了几分,伸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
“一一,你把他看着,我去喊你奶奶回来。”
宋梅一听说儿子有事要说,忙牵着宁在福的手,从王大婶的水果店赶回小卖部。
人都到齐了,宁建宇把事情从头至尾细细告诉父母,宁加一听得格外认真,末了,各自定神,直到宁加一打破了沉静说:
“爷爷奶奶,叔叔是无辜的,我们要为他翻案。”
宁在福和宋梅喜忧参半,心情复杂,两人望着儿子的脸看了半晌。
宋梅终究没有忍住,蹒跚走过去,抱住宁建宇:“儿子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宁建宇你替人坐牢,这是包屁罪你知道吗?”
“我知道,爸。”
宁在福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只要没有杀人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