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想躲过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白堕有些为难,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东家一眼。
温慎抿唇把话接了过去:「母亲,是我……」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把手里的拐杖狠敲到地上,「你这个当家的忙,我从晌午等到现在,才见着你的影。既然家里的事你没空处理,那也只能由我这个当娘的代劳了。免得我们全家都被这个来路不明、心怀不轨的人给骗了去!」
始终站在身后的温大小姐双肩向下一塌,又气又无奈:「母亲,他连个管事的都不是,能骗我们什么啊?」
「我看你第一个就被他骗得找不到北了!」老夫人的食指差点没怼到温纾的眼睛上,「内院的风言风语你以为我听不到吗?我想着你是一个女儿家,早晚寻个对泰永德有用的人家嫁了也就完了,这才懒得搭理你,你倒学会教训起我来了。」
「我自己对泰永德都没什么用处,您也别指望我能找什么对泰永德有用的人家了。」温纾侧开脸,带着气,「我就算被骗,也是心甘情愿,也是好坏自担,不像您,就知道无中生有。」
老夫人:「我无中生有?上次下曲,他是不是跳出来横加阻拦?惕儿买了汽车,他又在我两个儿子之间胡乱挑拨。这次于家来谈生意,不也是因为他才黄的吗?你说!」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瞪了温纾一眼,又把伸手指向了几步外的温慎,「你来说,他到底安得什么心?」
「那些都是事出有因……」温慎显然没料到母亲强硬地说来窖池,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大闹一场,短时间里竟有些招架不住。
「我不管,」老夫人双眼一横,「前两次的事情也就算了,这次于家的事情,他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就给我滚出温家,谁也不准求情!」
温慎紧走几步,到她身侧,诧异地问:「母亲,您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呢?」
「同你商量?」老夫人摆出恨铁不成钢的嘴脸来,「你这些天,东跑西跑,可做下一件正事了?可怜我这把年纪了,还清闲不了,非得熬干了心血,才能替你守好这个家。」
温慎耐心地同她解释:「母亲,一来白堕是酒坊的伙计,谈生意的事情,他不擅长。二来今早谈成几笔生意,账面也收了些钱上前,眼下实在不必着急去做这些。」
「是,你不说,我倒忘了。」老夫人刻意走到白堕面前,阴阳怪气:「你那些钱,不是靠着这位小酒神的名头才赚来的吗?合着你不想开酒坊,想改开妓院,捧头牌了?」
「母亲!」温纾听不下去了。
老夫人回身挖苦着:「嫌我说得难听了?那你问问你四哥,也问问你自己,你们强留着这个废物,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你把泰永德拖累死。」白堕忍不下去了,他拍掉手上的酒糟,拧眉歪头,一脸费解,「我就搞不懂了,温老爷一生睿智韬晦,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女人?东家精明纯孝,小姐得体识理,整个温家,就你和那个败家子像是被捡回来的……」
老夫人气得浑身直抖,扬手便打,几乎是在一瞬间,温纾跨步挡了上去,那一巴掌实打实地狠掴在了她的脸上!
这下酒坊里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错,你要罚就罚我吧。」
「***胚子,我还没死呢,就知道向着外人。」老夫人恨得不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不知道是在骂儿子,还是在骂女儿。
一直没过多掺和爷此时才上前,他先是耐心安抚了自己姐姐几句,又对温慎说:「四哥,依我看这事不如就交给白堕去办吧,他名声在外,又得于访南赏识,说不准就成了呢。」
温慎刚欲摇头爷便上前,老好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所谓治家有方,那就得赏罚分明。他顶撞母亲,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么多伙计看着,如果这样都没个说法,那以后这个家你还如何管呐?」
有些人求着你的时候,怎么都行,可一从地上爬起来,再转个身,就能换出另外一副嘴脸来。
白堕突然就对眼前的这对母子失去了耐心,他垂下眼睑,语气轻蔑:「既然老夫人爷的算盘打得如此响,我索性也把话挑明了。我来泰永德是酿酒的,不是谈生意的,于家的事谁爱去谁去,总之我不去。」
「白堕,你可别误会啊,爷解释起来:「我是觉得你能办成,我是好心。」
白堕没搭理他,而是看向他的母亲:「老夫人,我劝您也别瞎忙活了。就爷说的,我一去,万一真谈成了,您还得赏我点什么,不值当。」
「混账!」老夫人呵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话说到一半,她像是气极了一样,提起拐棍在地上狠敲了两下,指着温慎问:「看看你的好伙计!他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把你放在眼里了吗?」
她越问声越大,一众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白堕却懒得再陪她胡闹下去,干脆迈步推门,哐当一声,把那些乌烟瘴气全扔到了身后。
温慎有心想追爷却挡在了他的面前,确认白堕真的已经离开之后,才说:「四哥,我虽然平常小错不断,但大事上却都是真心为家里考虑的。白堕如今在黔阳的名头,早就已经盖到剑沽上面去了,伙计们私底下都说,最近生意好了,全是靠着那个姓白的。难道你也想让别人都是因为他,才来买咱家的酒吗?」
见温慎不回爷又加重了语气:「不是我有意挤兑他离开泰永德,也不是母亲非要怀疑他的居心。四哥你想想,剑沽百年,温家祖祖辈辈守着,哪怕只有一个人来喝,也应该是冲着泰永德,而不是冲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温慎明显迟疑了起来。
「这个家真是没法呆了!」温纾贝齿咬着下唇,看看温慎,再看爷,「难怪白堕会说,泰永德生意不好,是因为没一个人把心思放在酿酒上。」
她瞪了两人一眼,气哄哄往外走,「你们就等着只有一个人来喝,然后饿死吧。」
温纾找到白堕的时候,他正望着墙头发呆。
那边有几枝伸出来的西府海棠,长势不好,叶消花瘦的。
温纾挨着他坐了下去,「我知道你对这个家挺失望的,我也失望。」她说着,把头枕到自己的手肘上,轻轻地说:「父亲当时送我去国外求学,为的就是我学成归来,可以改变泰永德。然而事到如今,学得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白堕没接她的话,沉默着。
温家的事积重已久,以老夫人爷的秉性,除非温慎能拿出狠手段,否则谁都没有办法。
明月渐渐升了起来,温纾看着满地银霜,小声问:「白堕,你会离开泰永德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的,素日里的爽朗和干脆似乎全被月光遮住了,「你当初肯答应来,说是敬我四哥为人,如果发现四哥和你想的不一样,要离开也是正常的。」
女孩子摇头苦笑了一下,突然就凑近了,盯住白堕的眼睛,「你当初要是为了我来的就好了,我一定会努
力,让自己永远比你想像的好上一点点。」
白堕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我怎么想的不重要……」
「重要!」温纾急切地说:「就对我来说,你就是特别重要,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是重要的。」
白堕蓦地起身,退了两步,态度恭敬起来:「大小姐爷已经知道我是东家的人了,以后不必再用你的声名去掩人耳目了。说到底,小人不过是泰永德的一个伙计罢了,无足轻重。」
他说完,扭头便走,决绝地没留半分余地。
「白堕,你就那么不想和我染上关系吗?」温纾的指甲陷进掌心里,声音明显发着抖。
白堕被问得有些难过,他甚至想不明白这种难过是从何而来的,可到底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说:「女孩子家的脸娇贵,以后千万别为了任何人去挨巴掌了,不值得。」
回到住处的时候,铃铛正守在桌子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小家伙在最底层摔打惯了,这种时候可不常见,白堕不免奇怪,拍拍他的头,问:「想什么忧国忧民的大计呢?」
铃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听说今天老夫人又去找您麻烦了?」
白堕立刻想明白了,这是在害怕自己又想离开,索性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眼下谁再找我麻烦也不能走了,把心隔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