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在公婆的房间门前屈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进来吧!”是许陈氏的声音。
庄善若推开门进了房又将门顺手带上了。公婆的房间她嫁过来后还只进来过一次,她抬眼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比她和大郎住的要大上一些,里面的家具都古朴稳重,各样摆设也显得精致。
许陈氏换了身家常穿的绛紫色的对襟褂子,正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慢慢地喝。也不知道是茶水太烫还是什么缘故,许陈氏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拿着盖子,嘬起嘴唇细细地吹了又吹,才品了一小口,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将茶盏放下。
庄善若在门边垂手立着。
当童贞娘唤她过来见许陈氏的时候,庄善若便明白她妯娌不知道在婆婆面前说了她什么小话。嫁过来后快一个月了,许陈氏分明是看不上她,也不耐烦和她说话,今日突然说要找她定是没什么好事。庄善若早有了个心理准备,看那许陈氏装腔作势地喝着茶,半天不说话,不过是想先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许陈氏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眼角瞟着庄善若,只见庄善若恭恭敬敬地立在跟前,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这才开了腔道:“大郎媳妇,听说今天你娘家人过来了?”
“是。我干妈进城来办事,顺道来看我一眼。”
“按理说这个亲戚间也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呢。”许陈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有时候这走亲戚的事也得讲个分寸。”
“是。”庄善若心里冷笑着,等着许陈氏的下文。
“天也渐渐地凉了,你这衣裳看着也单薄,也该换上薄夹袄了。”许陈氏突然转换了话题,道,“今儿我去大慈寺烧了香,也去求了一支签,倒是上上签呢。”
庄善若不知道许陈氏突然讲这些是何意。
“你年纪轻还不懂事,可老话也听过吧,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我也不认得字,你也别嫌我说话粗俗。不过嫁了人的媳妇的确可不比还在娘家的姑娘了,哪头轻哪头重心里可得掂量好了。”许陈氏又拿起了茶盏呷了一口茶道,“谁都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你娘家难点,该帮衬的也得帮衬,只是别太出了格就好。”
庄善若突然笑了,许陈氏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说到点上了:“娘教训的都是呢。”
许陈氏却有点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大郎媳妇到底是听懂了没有。她实在也有点摸不透大郎媳妇的性子了,说她泼辣却平日里也待她恭恭敬敬,说她柔弱敬媳妇茶那日也闹了个鸡飞狗跳。不像二郎媳妇,虽说人精明些,但是肚子里的那些小九九她也能估摸个十有八九。
“娘今儿去大慈寺恐怕是累了吧,怎么也不带媳妇们一起去呢?”
“唔。”许陈氏抬起眼皮看了眼庄善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是巧了呢,我干妈前些日子也去了大慈寺烧了头柱香,巴巴地求了一枚符来。”庄善若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王大姑临走的时候塞给她的一枚符,道,“求的是平安符。”
许陈氏脸色稍霁,道:“那是巧。”
“可不是,这枚平安符可是请大慈寺里的住持开光加持的,灵验着呢――还是给大郎求的。”庄善若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道,“只是,我干妈执意要亲手给大郎挂上呢。”
许陈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她倒是忘了这一茬,上次回门幸亏没出什么纰漏。这个王大姑也是个精明的,万一大郎人前犯了糊涂,露出端倪,这事闹将开来,总是不好看的。许家正逢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她怎么就被二郎媳妇撺掇着忘了这事呢?看来也是老糊涂了。
庄善若忙上前扶着许陈氏重新坐下,道:“娘是咋了?”
许陈氏自知失态,不过这一站原先的那股子压人的气势就没了,她只得讪讪地道:“亲家有心了,有心了。”
“我干妈是乡下人,不懂那些礼数,做事少些考虑。我只得说大郎正在读书打扰不得,这护身符由我转交就得了。”
“好好!”许陈氏是虚惊了一场,“庄户人家倒真是直爽些,少了那些弯弯肠子。”
“是呢,我家除了我爹是个秀才,几辈子都没出个读书人。我嫁给大郎,干妈不知道有多欢喜。”
“是是!”今天不热,许陈氏却觉得背后有些汗涔涔的,这大郎媳妇绕着弯来寒碜她呢,却也不好发作。
“我干妈还问我大郎什么时候去考乡试,她好再去大慈寺烧香祈福呢。”庄善若踌躇着道,“大郎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是随口吱唔了过去。只是日子还长着,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许陈氏长叹了一口气,只见庄善若面色凄苦,只得反过来宽慰道:“大郎媳妇,你也别愁,这事也总是会有个法子的。”
“纵然是我有心留下陪着大郎,我也怕他们硬拉扯着我回榆树庄呢?”庄善若掩了掩脸道,“不瞒娘说,我干妈干爹最好个脸面,乡下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怕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许陈氏听得微微色变。
庄善若顿了顿又道:“腊月初八,是我大哥成亲的好日子。我本想那日回趟榆树庄搭把手,可干妈却拦住了说婆家人多事多,我自然是走不开的。”
“你去吧,我让二郎提早给你雇辆马车。家里左右还有你妯娌妹子,你就放心地去吧。”许陈氏想到什么似的道,“大郎……这次就不用再过去了。”
“是,娘。”庄善若一点也不奇怪许陈氏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毕竟大郎是她最大的软肋。
许陈氏坐在椅子上思量着,听说王家两兄弟都是长得人高马大的,万一要是得知真相恼了可是怎么好?她起身,进了内室,又匆匆出来,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到庄善若手里道:“亲家有喜事,我们人到不了,这个礼还是要随的。”
庄善若道了谢,也没客气,自是收了这银子,然后道:“不知道娘差弟妹唤我过来有什么事吩咐?”
许陈氏一愣,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只是上次你做了那个拌卤子的捞面,味道不坏,不过是嘱咐你晚上也再做一次。”
“这个让弟妹和我知会一声便是了。娘今天出了一天门恐怕也是累了,媳妇就先出去了。”
“好好。”
庄善若刚推开房门,便看到童贞娘尴尬地立在门口装作整理衣服的样子。庄善若明白她一直在门口偷听,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进去。
童贞娘忙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道:“大嫂,没什么事吧,娘让我叫你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呢。”
“没什么事呢,不过是嘱咐我晚上再做次捞面。”
童贞娘细细地觑着庄善若的脸色,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刚才偷听的时候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些什么,也没听真切。
庄善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着道:“说起来还要感谢弟妹呢,今天我娘家来人的事本不想告诉娘,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特意还封了五两银子当作给我大哥新婚的贺礼呢。”
童贞娘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奈,只得在心里将那许陈氏骂了又骂。你这个老虔婆,往日折腾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咋到了庄善若那里就成了个软柿子了?不单单没有训斥反而巴巴地送了五两银子。这个庄善若的手段可真是翻了天了!
庄善若回房自是将那五两银子收好,寻思着怎么提早托人捎过去,办喜事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今天的事倒是给庄善若敲了个醒。这个许家没有分家,吃穿用度用的都是公账上的。每天吃的菜都是由铺子里的阿根买好了送过来。家里该花的钱一个子儿也不经她的手,半年后她离了许家恐怕除了那两箱子书和一身换洗的衣裳,别的什么都带不出去。
庄善若才意识到自己往日考虑事情缺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钱!
有钱傍身才胆气壮,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靠什么来赚钱呢?半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快一个月了,这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