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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明月,徐徐晚风,正是夏日里最惬意的时光。昭王府的东苑此刻已是寂静一片,若不是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很难注意到在这假山环绕的小凉亭里,还坐着一个孤独的不眠人。
一整套的青花瓷盏,已经有五个碎裂在地,仅存的那个此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攥着,眼看也要承受不住压力支离破碎。
那石桌上明明摆着一瓶琼浆玉液可以一醉消愁,应启却觉得入口苦涩,如饮黄连,尤其是流到心里的时候,更是苦上加苦,偏偏有口难言。
应启已经连续在这里枯坐了好几个夜晚,却始终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不仅是因为他无从解决,更因为他无力解决。
原本以为,他和阿延一直不能圆房是因为运气不好,是因为展念突然率兵打过来了,是因为应颜突然闯进来了,是因为他总在关键时刻得罪阿延,是因为阿延身体不好病痛不断
哈哈应启在心里再一次嘲讽自己,其实都不是,仅仅是一个不情愿而已
以往他总是迁就阿延,次次都无疾而终,他想的是天长地久,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增加彼此的压力。直到几天前,他迫切的想要印证一种猜测,将她逼至角落再也无法回避
他怀着满腔的热忱和情意,将滚烫的吻落在寸寸冰肌玉肤上,那个身体却突然颤抖起来,随着越来越浓重的渴望,那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兔子,惊慌失措到露出尖牙狠狠的咬了他。
原以为那只是太过激动,兴奋之余他便用更大的热情来回应,谁知她竟然失声大哭起来,就在自己的身下,搂着肩膀,一边哽咽、一边颤抖的说:她做不到
那个惊恐又无助的样子,他至今铭刻于心,她哭着喊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似面对的是一个强盗。
“应启,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总是会看到一双眼睛,那个眼睛盛满了哀伤,他在控诉我,说我背叛了他”
“应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赶不走,我也忘不掉啊”
忘不掉啊,吃了回梦丹都忘不掉的人该有多么刻骨铭心
从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坠入了冰窟,除了默默的穿好衣服放了她,还能怎么做呢
白日里的喧嚣和忙碌总能恰到好处的让他回避,可到了晚上就会一遍一遍的想,三年的时光终究是比一年长了那么多那个人、那些事,终究是无法抹去的痕迹。有的时候很浅,你可以忽略不计,有的时候又很深,仿佛终身都无法跨越。
应启浅浅的抿了一口酒,入口愈发的苦涩,干脆将那盛酒的玉瓶拂落在地,看不见就不会再惦记,就如同那个人,看不见就少一些锥心之痛。
一片乌云遮住了明月,夜色就浓郁的如墨一般。没多久,乌云越积越多,越来越沉,天空承受不住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闷
雷就随之滚滚而来。
轰隆隆数声震天响,大滴大滴的雨点便落了下来。应启抬头望了望天,眉头就微皱起来,心中暗想: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需不需要陪伴,会不会想他。
思忖间,倾盆大雨而至,哗哗哗的样子十分迫切,一片翠竹被冲刷的东倒西歪,纤弱一些的便伏倒在地,浸泡在泥水之中,再也无法挺立。
应启站了起来,心中还在犹豫回去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需不需要说上几句话,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就看见由远及近而来的一个纤弱的身影。
那个身影瑟缩在一柄小巧的油伞下面,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下是那样的单薄和无力。他的心蓦然一紧,是阿延吗张望间,那个身影就到了凉亭这边。
雨太大,伞太小,地面的积水又深,当洛言站在应启面前时,除了肩膀处的衣服是干的以外,剩下的已经湿透,尤其是那双浸在泥水里的绣花鞋,半是局促半是狼狈的诉说着一路而来的艰难。
应启一把将她拽到了亭子里面,训斥道:“你出来做什么你是三岁孩子吗不知道这样的大雨很危险吗”
洛言将身后背着的伞取下来讷讷的回:“我,我只是来送一把伞”
感受到应启的投过来的目光,她连忙将手里的琉璃灯递了过去,“还有,给你送一盏灯”
“你送我一盏,那剩下的两盏是要送给谁”应启看着洛言手上提着的大大小小三盏琉璃灯问。
额洛言一时语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就送给你两盏,我留一盏也是够的”
应启闻言眼眶蓦然一酸,明明怕黑怕的要死,还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来逞能,你多提几盏灯就不怕了吗
有一种很酸涩的情绪在心头聚集,越来越多占据着他体内的空间,让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然而盯着眼前这个无辜又可怜的小脸时,说出的话就变成了,“你是傻子吗那么多宫女太监你不使唤,偏偏要自己来,是让我看你有多可怜吗”
“我”洛言张了几次嘴,最后勉强的笑了笑说:“若是别人来,你会回去吗”
应启闻言背过身去,简单的回了几个字,“你来我也不回”
洛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轻轻的拽了那个衣袖,见应启并没有反应,便又绕到他的面前,“应启,那你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在等我主动开口。”
没有等到回应,洛言只好继续自言自语:“算了,还是我先开口吧。”
“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总想着别人,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我觉得自己是爱你的,可是我的心里却在说你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为此,我常常很困扰。”
“我也时常在想,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不是很重要
,我心里好奇极了,可是既然答应你不再问,我就绝不会提起。”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多种办法”
说到这里,洛言停了下来,面色也很是犹豫,她盯着自己的脚面看了很久,蓦然抬起头盯着应启,很认真的说:“你可以给我吃那种那种药,我已经不清醒了,自然就看不到那双眼睛。我在想,只要有一次是成功的,是不是就可以克服这种障碍”
洛言的建议很小心也很认真,虽然荒谬却也是一种可以试一试的办法,然而应启听了却勃然大怒
“你跟他在一起也需要吃媚药来麻痹自己吗”
这时一道闷雷乍起,轰的一声,落在洛言的心头,她楞在当场,一双明眸不可置信的望着应启,“你你说的他是谁”
轰隆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应启被问的心惊胆战,他终究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个无论怎样都没法逃避的“他”
应启艰难的张了张嘴,却哪一句都不能说,只能敷衍道:“你听错了,我也说错了,这里只有你和我。”
洛言却再不肯相信,既然真的有个他,那么长久以来心里的猜测是不是都是真的,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后,她的心里止不住发寒,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究竟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她扔掉了手里的伞和灯,面色再没有刚才的小心翼翼,一句句逼问应启。
“应启,我会失忆,究竟是生病还是人为”
“我非处子之身,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已经嫁了人”
“你绝口不提的那个人,那个曾经来找过我的人,是不是就是我的夫君”
“应启,你为了让我留在你身边,还使过多少手段”
“应启,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应启被逼问的步步后退,他的面色难看极了,心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阿延,怕是留不住了
他被疯狂的嫉妒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失去了平常心,方寸大乱。三年前他就为此付出过沉重的代价,三年后还要重来一次吗
一想到这个,他的心脏骤然紧缩,急忙上前拉住洛言的手哀求,“阿延,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不会伤害你”
“我们在一起一直都是很开心的啊,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们朝夕相处,你会在我怀里撒娇,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偷偷吻我,在每一个出门的日子里嘱咐我早点回来,这些都是你爱我的表现啊阿延,我爱你,你也爱我,这还不够吗”
洛言却重重的将应启的甩开,眸色中充满了悔痛,“应启你闭嘴我好后悔”
说完,转身便投入了无边无际的雨幕中,任由雨水冲刷自己,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