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明亮堂皇的欧式沙发和茶几,姜棠和靳怀琛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惊得她唰一下将睡衣放下。
林娣见姜棠神色不对,转身看见靳怀琛站在客厅门口,立即嘘声耸肩。
也不知道靳怀琛有没有听见她和姜棠的对话,她心虚得不敢和靳怀琛对视,垂下脑袋扒拉了两下头发挡住脸,悄然溜走。
姜棠知道靳怀琛并未听到,他出现时林娣已经闭嘴有一段时间了。
可终归不是老狐狸,为了掩饰面上的不自然,她扯了下唇角,急切地想牵动走靳怀琛的注意力,几分刻意地问:"饿了,可以吃早饭了吗?"
靳怀琛审视的目光扫着她。
鉴于她近日表现良好,他并未想太多,也未过多追问,迈开长腿踏着随意的步伐进了客厅,朝餐厅走去。
姜棠松了口气。
和靳怀琛在一起她每时每刻不过得提心吊胆。不跟他在一起,却又找不到更好的避难处,这是她必须要承受的。
窗外透进和煦的晨阳,有鸟扑棱着翅膀飞过窗口,落在门旁栽着的杏花树枝头。
陈伯开了留声机,温柔细腻的女声缓缓传出。哼唱的是西方民谣。
姜棠听不懂洋人的语言,却也觉得那舒缓又充满韵味的声音好听,连带着紧张的心情也消匿不少。
她握着筷子的手也不再僵硬,见汤碗里有香菜,下意识夹走丢到了靳怀琛碗中。
靳怀琛端起碗正要喝汤,突然一筷子香菜入了碗,他动作刹那顿住,目光凉凉地看向始作俑者。
姜棠未意识到哪里不妥,一抬头对上了靳怀琛幽深的目光。
忽然醒悟到刚才做了什么,她脸色顿时一红,连忙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喜欢吃香菜。丢给别人丢习惯了,我这就夹回来??"
她筷子刚动,一双筷子夹住了她的筷子,阻挡了她的动作。
"不想吃就别吃,没人逼你吃。"靳怀琛语气凉凉的,顺带没好气地白了姜棠一眼。
末了。他又看向陈伯,目光中约带不满,语声冷冷:"记得多观察她的喜好。"
陈伯心中叫苦。
望着不吃香菜的姜棠,他摇头叹气,香菜调味,前几天他做饭也放了不少,也没见人家说不喜欢吃。
很明显,人家是初来乍到,不喜欢又不敢反抗,生生忍下了。
"姜小姐,您这些习好应该提前跟我说,忍着反倒是麻烦,苦了您自己,也害了我不是?"陈伯啧了声,煞是委屈。
姜棠垂下脑袋,沉默了。
靳怀琛看了她眼,就知道陈伯所言非虚,不耐地蹙了下眉心,"你还真是个麻烦。"
谁都能说得姜棠,就属靳怀琛没资格,她心中蹭蹭上火,怒瞪着他,"我就不信你没个不喜欢的,是人都有缺点。你凭什么说我?"
她讨厌香菜,自小闻到味儿便忍不住干呕,刚来一号公馆那几天她身心紧张,生生忍过去的,怀孕作祟,最近她妊娠反应越发严重。更吃不消那玩意的味儿。
靳怀琛却是不冷不热地瞥了她眼,不屑一嗤,"我还真没你这么矫情。"
"我就是矫情了。"姜棠心中又气恼又委屈,将筷子重重一放,起身便朝外走。
她生得小巧玲珑,单薄的背影此刻却蕴含着腾腾怒意,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靳怀琛是始料未及,望着姜棠气呼呼离开的背影,眉心闪过讶异与疑惑,心想斗个嘴也不至于给她气成这熊样儿。
早就听到动静地的林娣冒出个头,见姜棠不由分说撩了筷子走人,怕靳怀琛再记姜棠的仇。缩着脖子小声开腔:"三爷,姜小姐最近内分泌不好,女人总有那几天,您得体谅着她点儿。"
"我体谅她?"靳怀琛"呵"的一声笑了,脸色却黑黢黢的。
有些人脾气越发大了,也长本事了,竟敢给他撂脸子看了。
林娣从靳怀琛脸色中看出他已经记了仇,心中为姜棠默哀了三秒,悄悄缩回了自个房间。
陈伯在旁额头直冒冷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靳怀琛的脸色,"三爷,不去追回来?"
"追谁?"靳怀琛眉梢微挑。
"咳??"陈伯被问得猝不及防,知晓人家是明知故问,深吸了口气,以过来人的姿态侃侃而谈:"按常理来讲,一般夫妻争吵后,女方大多会一怒之下回娘家,更有甚者会叫嚣'我不跟您过了'等威胁话语。然后男方心神大乱,携起良好的认错态度追上去,将人叫回来接着过。"
靳怀琛闻言冷冷地嗤了声,"这是让我做小伏低?你觉得我是会向女人低头的人?"
这态度,显然是不打算追的。
陈伯望着自家主子油盐不进的神情,又摇头啧了声,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反正人家炕头上的事也轮不着他管,只要别把他当郭诚,在姜棠那受了气撒到他身上就成。
??
姜棠确实回了姜家。
被靳怀琛气到是小方面,大方面是她想回去了解下姜家血脉之事,大概是靳怀琛知道她要回去。她离开壹号公馆时一路畅通。
姜家院落里正不太平着。
不大的正堂中挤满了人,姜棠远远便见堂中站着一个九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体型瘦小皮肤黝黑,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棉裤,目光从内而外弥漫着一股孩子的森森乖戾。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刻意打扮光鲜实际穿着同样寒酸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貌透着尖酸刻薄,比婉姨娘有过之不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婉姨娘和这妇人横眉冷对各处看不顺眼,开口道:"桂姐儿,当初你没良心,拿了银钱便一走了之,如今银钱败光了。看着老爷回来了又想投奔他,你觉得老爷能不计前嫌接纳你?"
当初的桂姨娘嗤了声,张口反讽:"接不接我们娘俩儿是老爷说了算,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老爷是个重情的人,更何况我还有生哥儿,哪像有些人。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没下一个??"
婉姨娘脸色当即铁青。
一旁端坐着喝茶的燕姨娘动作微怔,猛地啪一声将茶杯摔在八仙桌面,目光微恼瞪向桂姨娘。
桂姨娘这一句话可得罪了俩人,她看了眼脸色不好的燕姨娘,默默地闭了嘴。
姜万清坐在主位,一脸愁容,各扫了三个女人一眼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似对眼前的场面束手无策。
他抬头看向那黑瘦黑瘦的小孩,那小孩跟他对视了眼,竟是不屑地嗤了声,戾气满满地将视线挪了开。
这一看就是个难驯的野性子。
姜棠走近后故意咳了声,三个姨娘争吵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望向堂外。
姜万清看见姜棠,愁容瞬间舒展三分,连忙起身相迎,笑得颇是讨好又急切,"棠棠回来了。"
姜棠瞧见他这神色,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目光也冷了。
若姜万清一直愁云满面,说明他也不想有人霸占母亲的位置,她心里还能好受点,可如今他见着她就跟松了口气似的,是心里面已经把那个位置腾出去了,下意识地觉得说服她就好了?
"呦,这是大小姐啊,咱差点都没认出来您,都长成大姑娘了。"桂姨娘故作新奇地打量着姜棠,眼神儿阴阳怪气的。
姜棠自认凶狠地剜了她眼,整个长安都知道她姜棠成了寡妇。桂姨娘这声大姑娘是故意在挖苦讽刺她。
燕姨娘会来事儿,上前亲昵地拉住了姜棠的手,"这大冷天的,还劳烦你跑一趟,快进来喝口热茶。"
她脸上堆得笑很是虚假,姜棠也不喜与他人碰触,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
桂姨娘仍在打量姜棠,几秒后目光变了变,半疑惑半不怀好意地开口:"大小姐,我瞧着你这身子,咋有点不对劲呢?"
她是在场唯一生育过的人,只感觉姜棠身上泛着一股怀了娃才有的孕味儿。
姜棠冷眼瞧着她。嗤出一声冷笑,不动声色道:"桂娘,今儿我回来就是明确的告诉你,所谓什么弟弟回不回姜家我都不在乎,我娘的位置,你一辈子都别想动。"
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一句话将事情推到白热化。
姜万清黑白交杂的眉刹那皱紧,低声训斥:"棠棠,怎么说话呢,凡事都不可说得太绝!"
姜棠低笑了声,"那您是打算将母亲的位置让出去了?"
"你??"姜万清神色些微不自然,背过身去,"续弦倒也不是不可以,如此这般你母亲的位置也不会改变。"
姜棠笑了,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是理直气壮啊。
桂姨娘眼见有戏,立即笑容堆面。拉着瘦弱的儿子往姜万清身边凑,"行,续弦我也不嫌弃,反正以后当家做主的还是我。生哥儿,快来叫爹,这可是你亲爹。"
桂生就像一头不情愿的雏鹰,低着头,一双眼睛翻着白盯着姜万清,跟看仇人似的。
这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姜棠心中正有气无处可泄,见此忍不住牵唇笑了,挑着软点开腔道:"生哥儿是吧?你若不想认爹,那就别认,没人会勉强你。"
桂姨娘唯恐到嘴的鸭子肉飞了,不满地瞪了眼姜棠,又心急地打了桂生肩膀一巴掌,"你这孩子想啥呢?快认爹!"
姜万清觉得桂生这孩子不好收拾,但实实在在是姜家血脉,对桂生那一声爹,他眼底浮现出些许期待。
姜棠心底凉得如同结冰,只觉可笑,可笑她当初竟以为父母恩爱如山,不可能破碎。
也是,如果当初她父亲心心念念都是她母亲,又怎么会为了姜家血脉,听了老太太的话一房一房的往后院里娶人呢?
海誓山盟不是没有,母亲曾说在闺阁时姜万清常与她书信传情,尽是些肉麻的话。
她说起那些时眼睛都是笑弯的,眼底的甜蜜满得快要溢出来。
可所谓爱情,不过如此罢了。
在自以为是的男人眼中不及一丝香火重要,他们尽是些没儿子就不能活的大男子主义。
姜棠下意识地摸向小腹,男人都是一样的,之前她弄不明白靳怀琛所图为何,此刻她竟生出一个怀疑:靳怀琛之所以找她,目的是想让她为他延续血脉。
所以,他那时才会在得知她来事后,情绪如潮涌般骤然涨起。
可??为什么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