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洞黑暗角落里,缓步踱出一人,拦在陈敬龙马前。
陈敬龙闻其叹息,已暗吃一惊,待看清其相貌模样,更是错愕莫名,失声叫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二十多岁,身着雪白长袍;面如冠玉,唇似涂丹,容颜之秀美,犹胜寻常女子;不是别人,正便是陈敬龙江湖旧友之一,铸剑山庄二公子,欧阳莫邪。
欧阳莫邪微微垂头,不敢去瞧陈敬龙;木然伫立片刻,缓缓开口,低声应道:“三天前,我便悄悄赶回白虎城了!”微一迟疑,咬咬牙,又嗫嚅叹道:“家兄密函传令……要我回来帮他!”
闻听此言,陈敬龙如被一盆冰雪水兜头浇下,霍地胸中冰冷、四肢皆寒;怔怔望着欧阳莫邪,如瞧陌生人一般,喃喃凄叹:“原来你早知干将阴谋!……好,好;好一个莫邪!……真不枉你我江湖同行,相交一场……”
莫邪满脸愧色,头垂的更低,幽幽叹道:“不然……我又能怎样?……干将谋划杀你,你若提前知道,必要杀他!你二人,只能存活一个,势不可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干将……干将……他是我血脉相连,嫡亲的亲哥哥癢。匚亍彼档阶詈螅攀等滩蛔⌒闹屑灏就纯啵偷乩崴加浚匮食錾?br/>
陈敬龙闭目长长一叹,苦涩轻笑道:“朋友再亲,也终究亲不过一奶同胞!……你如此选择,倒也没错!”微一沉吟。又黯然问道:“你我之间。难免殊死一战了;是不是?”
欧阳莫邪强抑悲声。缓缓抬头,噙着满眼泪花,哽咽应道:“你若仍有将我打败的力气,又怎会落荒逃来?……敬龙,我不愿亲手杀你……你别逼我……”
他话尚未完,商容儿左手撑鞍,努力挺坐起身,右手魔杖前指。沉声喝道:“让路!”
欧阳莫邪稍一迟疑,摇了摇头,右手抬至腹前,握上软剑剑柄。
商容儿怒哼一声,魔杖一抖,欲要发招;可还不等魔法招式发出,猛地娇躯剧颤,双臂回按肚腹,又软软伏卧下去。
陈敬龙大吃一惊,急急询问:“怎么?容儿。你内伤竟如此严重?”商容儿不答,狠狠喘两口气。探手扯起缰绳,往旁边用力一拉。
踢云乌骓“嘘溜溜”一声轻嘶,随缰扭身,转往侧面。
不等陈、商二人催马奔行,欧阳莫邪闪身斜跃,早又抢到马前;右手动处,软剑出鞘,直指踢云乌骓额头;含泪叫道:“敬龙,你们走不了的,趁早断了念头吧!……没有兵卒阻碍,你们无法趁乱脱身,根本没有将我甩掉的希望!”
陈敬龙又急又怒,垂手去摘挂在鞍旁得胜钩上的龙联刃;不料受伤太重、失血太多,着实没了力气;这用力一摘,未能将龙联刃提起分毫,却挣得自己心跳如鼓、头晕目眩,身形一歪,险些栽下马背。
眼看他虚弱到如此地步,欧阳莫邪泪水狂涌,纷落如雨;抽泣劝道:“既然非死不可,又何苦死的太过狼狈?……敬龙,你一世英雄……与其临终受人折辱,威风尽丧,不如……不如自己寻个了断吧!”
话音未落,陈敬龙尚未应声,却听十余丈外、城墙脚下一株古树后面,一个女子声音愤愤叫道:“亏你说得出口!欧阳莫邪,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寡情无义之徒;数载夫妻,我竟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你!”
随着斥责声,树后转出一人:身着土黄长裙,手提连鞘细刀,五官俊美,肤色微黑;正便是莫邪之妻,齐若男。
陈、商、莫邪三人,忽闻斥声,均吃一惊,齐齐转头观望。
待借月光照耀,看清来者是谁,欧阳莫邪更骇的面无人色,失声惊叫:“若男?!你……你……啊哟,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若男大步走向三人,一张俏脸如罩寒霜,冷冷应道:“自己丈夫行止有异,难道我这做妻子的,会毫无察觉?哼,欧阳莫邪,你离军前晚,焦虑不安、坐卧不宁,折腾整整一夜;我须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么?你能胡乱找个借口,脱离大军,我也yiyàng可以!你能悄悄潜回白虎城来,我这老江湖,更能轻易做到!这几天,我一直在暗中监视,想看你究竟要干些什么;却着实未曾想到,你要做的事情,竟……竟是如此龌龊阴毒!”话到这里,人也已到莫邪身边;愤恼难耐之下,抬手便是一掌,往他脸上狠狠扇去。
莫邪急忙侧头,让过来掌,惶急叫道:“若男,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千万别来捣乱!回头我再慢慢向你解释……”
齐若男怒声唾道:“呸,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么?”斥毕,不再理他,径自走去商容儿身边,皱眉问道:“你受了伤?伤势怎样?”商容儿苦笑不答,虚弱问道:“齐姐姐,你……不会与我们为难的;是不是?”
齐若男愤愤一笑,点头应道:“放心!”转目向陈敬龙一打量,看清他胸肋间两处创伤,又急忙扯起裙襟,撕下长长一条,递往他手里,催道:“赶紧包扎一下!”
陈敬龙放开血刃手柄,抬手接过布带;霎时心潮激荡,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勉强唤声:“若男……”喉头立被哽住,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齐若男轻叹口气,亦无多言;转身直视莫邪,冷冷喝道:“让路!”
莫邪连连摇头,急道:“若男,别的事,我全听你吩咐,绝不违拗;可这件事,关系我哥哥生死……”
齐若男不容他多说,杏眼圆瞪,又厉声大叫:“滚开!”
莫邪被她吼声惊的身躯一颤。扁嘴欲哭;可想了想。还是摇头。嗫嚅应道:“不行……当真不行!……若让敬龙逃得性命,我哥哥可就性命难保了!……我不能害了哥哥……”
齐若男怒声抢道:“你哥哥性命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敬龙救过我性命,他有难时,我不能不救……”
正当她说到这里,城内方向隐有纷乱步声传来,显是追兵已离的不远。齐若男闻声一惊。顾不得再说下去,猛地脚步前蹿,拔刀出鞘,直往莫邪头顶劈落。
莫邪骇然惊呼,退步闪避。齐若男毫不迟疑,抬手牵住马缰,转身便往城门行去。
莫邪疾赶几步,又抢到马前,横剑阻拦;急叫:“若男,不可……”齐若男大吼一声。挥刀又往他颈间横斩过去。
莫邪又退一步,避过细刀斩击。却不再惊慌;面色苍白如纸,定定望着齐若男,涩声问道:“为了敬龙,你竟不顾夫妻之情,挥刀砍我?”
齐若男耳听追兵脚步声越来越近,直急的眼中冒火,顾不得细想莫邪言语,瞪眼喝道:“我这把刀,为敬龙所赠;谁害他,这把刀便要砍谁!你不让路,我便与你拼个死活;不信尽管试试!”
莫邪仰天无声一叹,泛起一丝苦涩笑容,眼中泪珠却滚滚而下;幽幽泣道:“在你心中,我到底重不过敬龙!……既便我用尽所有力气……对你好……也还是不行……”泣语未完,忽地一咬牙关,反手一剑刺入自己心窝;大半剑身透背而出。
突然有此异变,陈、商、齐三人不由都怔怔失神,惊的呆了。
莫邪脊背微弓,双手抱着剑柄,身形轻晃,嘴角一缕鲜血涔涔而下;一双泪眼定定望着陈敬龙,喃喃央道:“莫邪一死……代兄赎罪!……敬龙,饶过我哥哥……求你……念在莫邪不负……不负旧义的情份上……日后……饶他一命……”话犹未完,支持不住,慢慢软倒,跪坐下去。
耳闻其言,陈敬龙微微回神;霍地心中如被刀剜,剧痛难当,嘶声大叫:“莫邪……”呼声未绝,内息大乱,已被压往脚底、就快逼出体外的毒气猛然回冲;脑中一晕,侧身伏倒,歪靠在商容儿背上。
被他呼声一惊,齐若男猛回过神来;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嚎,甩手将细刀丢开,疾扑上前,蹲身搂住莫邪脖颈,喃喃泣道:“何苦如此?……你……你……这又何苦?……”
莫邪双目缓缓闭拢,泪水却依奔流不止;声若蚊蚋,抽泣叹道:“永远得不到你的心,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一边是同生共死过的……好朋友……一边是血脉……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错……与其苦受煎熬,不如……一了百了!……你随敬龙……走吧……跟他在一起……你才会……才会真正开心!……走吧……都走吧……忘了莫邪……忘了……我……”
……语声越来越底,抽泣声越来越弱……终不可闻……
……追兵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齐若男松开环抱莫邪的双臂,缓缓立起身来;稍定定神,大步走去城门跟前,取下门闩,将门扇拉开数丈,沉声催道:“快走!”
陈敬龙眩晕未止,胸中烦乱欲呕;一时睁不得眼、开不得口。商容儿眼见齐若男镇静的异乎寻常,隐觉不妙,喘息劝道:“齐姐姐……同我们一齐走吧!”
齐若男不予应答,只一叠声催促:“快走,快走!不可迟疑!”
商容儿耳听追兵步声相距已不过百余丈远,不敢再有耽搁;无奈抖缰,催马前奔……
待踢云乌骓奔出门外,齐若男微松口气,返身回到僵跪未倒的欧阳莫邪身后;慢慢蹲下,探手轻轻抚摸他鬓发面颊;喃喃凄笑道:“傻瓜……真真是个傻瓜!……情与义,我早就分得清楚了!……你早就得到了我的真心;可你这傻瓜,竟现在还不知道么?……唉,我不会弃你而去的!……夫妻情深,我却怎么能舍得你孤零零一个人走?……”
……凄叹未完,忽地向前猛力一扑,双臂环绕,将莫邪紧紧抱住;任他背上透出的软剑穿透自己胸背,再不松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