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走贺茂保宪后,晴明就很少出来活动。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显得心事重重。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原本我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养伤,可他似乎刻意躲避我,不让我踏进书房半步,任由纸人变成的侍女服侍。
没有借口,我连晴明的面都见不了。呆呆在庭院里走动,这些花这些草都没了平日里的精神。这几日,他刻意在疏远我,冷落我,躲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何至于这样呢?
那一天,我们还好好的。
晴明从未这样冷淡过我。难过低下头,眼中染上湿气,心里头一丝委屈,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蜜虫你怎么了,怎么在这儿呢?”
源博雅一身朝服未换就过来了。
“我……”
“晴明伤好些了没?”
“我不知道。”
“……”
“他……不让我见他的。”
我尴尬看他一眼,心里头十分委屈。
“哎呀,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源博雅一个着急箭步走了进去。
回头看我:“蜜虫,你不进去?”
“我……我想我还是算了吧。”
我难过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
晴明不想见我,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就不去打扰他好了。
看着源博雅径直走了进去,心里还是很难受的。我和源博雅都是晴明最为亲密的两个人,如今他这般冷落我。我……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啊……如果我在让他觉得不自在,就随他去吧。
怔怔,我转身退回自己的书房。
晚上,我看到晴明和源博雅走至门口,转身追了出去。
源博雅换上黑色武士服背了羽箭,头戴盔甲惊讶看着我:“蜜虫怎么没换衣服?”
“她不去。”
晴明语气极淡,仅仅看了我一眼。
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我一怔,呆立在原地,红了眼圈。
源博雅瞥晴明一眼:“她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你怎么能这样对蜜虫呢!太过分了!”源博雅拉过我的手,递来手帕,“来,不哭。”
我将脸撇到一边:“我没有哭。”
晴明静静看着我,不语。
我忍住红肿的眼圈,没哭。
“行了行了,怎么我不在一段时间,你们就成了这样。前一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
源博雅十分无奈,做起“和事老”两面劝解。
我和晴明互不做声。
“不管谁错,我们先上路,好不好?”
我为难:“可是我这衣服……”
晴明不言不语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没说一句谢,他也没作一声。
见我们这样,源博雅狠叹一声率先走在前面,我和晴明沉默跟在后面,不言不语。
宽大的白狩衣在我身上摆动,传来阵阵淡香。我不看晴明,他也不看我。只是无意见会撞上他若有若无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漫不经心。我也无意间总会对上他的目光。
“我说你们啦,有什么误会就直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晴明,你可不能欺负蜜虫——”
源博雅颇为烦心。
晴明敛起下巴,一个转身长叹一声:“是我错了。”
眼底似乎有深情……
我不语看着晴明,他走向我伸手系紧我身上的白狩衣,转身向前走。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一阵风吹来严实的白狩衣抵御住夜晚的霜寒为我保持了温度,心里着实感动了一番。
揉揉自己的眼睛,刚才是我看花了吗,他的眼底竟然有深情,隐约还有一丝温柔。
源博雅回过头对我笑笑。
我也会意笑笑,也算是冰释前嫌了。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我先开了口:“这次进皇宫又为的什么事?”
“天皇的宝物被偷了。”
“怎么又是天皇的事啊,天皇的事儿还真多。这要是被晴明知道了,铁定又要说那个男人的事还真多……”
“哈哈”
我和源博雅相视一笑,转过身看晴明的背影。他一个人走在最前方,在霜寒中略显单薄。
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大内宜阳殿。
金碧辉煌的殿内大厅,陈列的乐器中赫然空出一个显眼的位置。檀质的琴盒还打开在,只是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源博雅手指琴盒:“晴明,就是在这儿被盗的。”
我看着满厅的琳琅乐器,品种繁多世上可见。有些纳闷,难道天皇被盗的仅仅只是一件乐器?
这个男人的麻烦事还真多……
“玄象被盗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守卫,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玄象?”我诧异,“是历史上三大琵琶之首的玄象?”
“正是。”源博雅正色道,“玄象正是仁明天皇派藤原贞敏西渡唐土带回来的三大琵琶:玄象、青山、狮子丸。恰逢渡海时狂风巨浪,‘狮子丸’当即沉入海底,故只带回日本两面,成为宫中宝物。”
大唐?那不就是从我们国家带回来的!
“怪不得呢,原来是如此宝物。”我欣喜,“玄象的声音好听吗?”
“妙不可言,摄人心魂。”
源博雅闭上眼,赞不绝口。
“我看《阴阳师》电视剧上提到,晴明曾用方术令罗城门鬼——汉多太之魂附体在没有生命的玄象中,因此玄象得以有了生命,妙不可言。”
“正是。”晴明接道,“汉多太和玉草的灵魂被我封印在玄象里,玄象才能像有了生命般地弹奏人的感情,如泣如诉,如悲如喜。”
“也只有玄象才能弹奏《上玄石上》这样的秘曲,天皇每晚都要听它入睡。”
源博雅的唇边勾勒浅笑,仿佛沉醉在玄象的迷幻声音中,不可自拔。
我笑笑:“博雅大人还真是位痴迷音乐的人。听说你曾为了聆听琵琶的秘曲,三年间不间断地每夜造访逢坂的蝉丸法师,还从朱雀门之鬼手中得到名笛‘叶二’,可有此事?”
源博雅会意一笑,点头。
晴明笑道:“蝉丸法师还是位法术高超的高僧。不仅如此,博雅的笛曲也受到蝉丸法师指点一二,博雅平日里吹的笛就是朱雀门之鬼所送的叶二,一直形影不离呢。”
“难怪,我说那么好听。”
我欣喜笑笑。在平安还真长知识呢!
“只是,晴明,妖精盗走玄象有何作用?”
源博雅回到正题。
我打趣:“说不定也和博雅大人一样热爱音乐,向往罢了。”
“不,”晴明否认,“玄象里有汉多太和玉草的灵魂,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那……晴明,玄象还找得回来不?”
“这事不难,只要多花点时间。”
晴明给源博雅一个安心的承诺。
夜晚,我和晴明坐在院子里。
“妖精要玄象有什么用呢?”
“玄象里还封着汉多太的魂魄,妖怪应该是冲着汉多太的魂魄去的。”
“魂魄能用来干什么?”
我不屑道。妖怪找活人倒是挺常见的,就是抱着死魂不放,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玉藻前不是用它来救纣王了吗?”
晴明反驳道,带有平日里的认真。
“汉多太和玉草的魂魄自从被我封印进玄象里,他们的灵魂就与玄象共生共荣共鸣共哀。玄象带有很大的灵气,若是有人刻意操纵将玄象的灵力化为自身所用,力量倒是不可小估。”
我静静听着晴明娓娓道来平安京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颇为神奇。
“所以,每年的玄象总是有很多人觊觎,天皇不得不加兵保护。”
“汉多太和玉草的故事还真是悲哀,殉情的他们被封印在玄象里,也算有了他们的归宿。晴明,这件事你做得很对!”
因为看过电视剧,我对汉多太和玉草的故事还是很了解。平安京的很多传说虽是道听途说,但也八九不离十,不会产生太大隔阂。
“哦,看来千年后的记载还真不少。”
晴明好笑地勾起唇角,脸上有向往之情。
我好奇:“灵魂都可以用来做什么?”
“很多事情。”
“比如说……”
“最典型的就说式神。”
“式神?”
“对,蜜虫你听说过吗?”
“式神,倒是在电视上见过。实际的,不太了解。”
我如实回答。
晴明好笑地睥睨我一眼,转动狭长的凤眸耐心解释。
“式者,侍也。式神可以理解为‘侍神’,就是侍奉其主人的神怪和灵体。是阴阳道中很重要的一项技能。其中,有通过封印函定下契约书的,有通过结印降降服的,有以流镝以朋友关系自愿递交的。操控式神是阴阳道中一种常见的术数,阴阳师佩戴流镝配合‘染指春秋,和汉三才,修罗’三个结界产生契约术,等平时需要帮助时念出约定的咒语即可随时控制召唤出来,连人的魂魄也可以使用。”
“哇,连人的魂魄都可以使用,这么厉害?”
我不敢相信,兴奋质问。
晴明颔首点头,淡笑。
“那寻常人家……岂不是要小心——”
“正是。所以平安时代流行葬礼的风俗,恳请阴阳师祈福避邪再入葬,以防死者魂魄被人使用,沦为奴隶。”
“听起来有些恐怖,平安时代还真的是要事事小心敬畏鬼神。那晴明你的式神不会也是——”
晴明淡笑道:“奴役死者灵魂的是邪恶之人才会想出的法子。真正的阴阳师,是不会接受普通人的契约的,法力太低。我召唤的是十二神将,是神灵。”
“果然,你就是嫌弃!”
我开玩笑道。
晴明笑笑不语,颇为得意看向夜晚的露珠。
看他这么得意的表情,我也跟着笑起来。晴明有高超的法术,自然有骄傲的理由。不然天皇也不会如此重视他。
“那玄象你准备怎么办?”
“玄象既是有生命的必然不会妥协。”
“你有线索了?”
“汉多太的魂魄一定会愤怒,我们只要追随汉多太的魂魄就能找到。”
第一次和晴明单独坐在庭院里讨论要事,以往我都是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上几句。现在,越来越和晴明交心,以朋友的身份交谈朝廷要事或荒郊奇闻,扮演的不再仅仅只是阴阳师助手这个角色,能给晴明更多的帮助。
坐在他身边交谈,我开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