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女孩突然挣开丁冬,向前扑去,却撞在了桌子上。
她应该是自己一个人喝了酒,桌子上摆满餐具和未吃完的食物,还有一瓶已经开封的红酒,余下三分之一红酒的高脚杯。
高脚杯和几个盘子在撞击下落地,发出一阵乒乓声响,绝望般刺耳。
“您没事吧?”丁冬正欲上前,女孩却猛地转回身怒视丁冬,——她的手里抓着一把餐刀。
餐刀是每个房间都会配备的餐具,就放在桌子下方的抽屉里,显然是她刚才拿出来用餐了。
“别碰我,你出去!”她的双手紧紧攥住餐刀,鲜血从她的手腕里流下来,滴落在地毯上。深绿色的地毯,像一只贪婪的怪兽,将鲜血瞬间吸噬,只留下一圈浅黑印记。
“您听我说,就算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想想您的家人,想想您人生,您青春正好,还有大把美妙的时光……”丁冬摊开双手,向女孩表明她不会贸然前进的善意。在听到“家人”两个字的时候,女孩的表情产生了一瞬间的微怔。丁冬抓住时机,想要上前,女孩却猛地挥出了一刀。
幸而丁冬反应迅速,否则必定会被划伤。
“不要跟我提家人!我没有家人,他们嫌我丢脸!我让他们丢脸!”女孩一边叫着,一边疯狂挥舞着水果刀。然而酒精和渐渐流失的鲜血让她已然站不稳,水果刀割破墙纸,她本人也撞到了墙上。
女孩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再也站不住,靠着墙面缓缓地跌坐在地,水果刀亦应声而落。
就现在!
丁冬想着,立刻冲过去,一脚踢开水果刀,然后高举起女孩被割伤的手臂,将它紧贴在了墙上。
“放开我,放开!”女孩挣扎着去推丁冬。
丁冬的制服早已然被鲜血染红,而女孩手上的鲜血亦沾满了丁冬的手。如此粘稠而温热,血腥的气息更是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丁冬几乎窒息。
然而她必须清醒,必须马上叫救护车!
“这是怎么回事?”
马尔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房间正巧在1414的楼下,从刚才就听到了一阵乒乓声响。起初,他以为只是遇到了能折腾的客人,但接下来响起的疯狂叫喊却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通知了保安和大堂副理,并且亲自上楼查看。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看到了跟客人“缠”在一起的丁冬。
“快叫救护车!”情急之下的丁冬早已然顾不得其他,厉声向马尔斯喊道。马尔斯亦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拔通了“120”。
救护车约在10分钟之后到达酒店,女孩手腕上的鲜血还在流。与此同时,而大堂副理和保安也都赶到,见到这一幕,两个人都吓得怔住了。不过,时间不会允许他们怔神,马尔斯也不会。他叫大堂副理凯文去拿来无菌纱布,又命令大家帮助女孩躺下来,凯文负责抱住女孩的双脚并抬高,保安轻抱住女孩的头部,防止女孩乱动。
丁冬在入职的时候,也上过酒店安排的急救培训课,知道马尔斯这么做,是为了让女孩的整个身体呈现头低足高的姿势,以便保证脑部和重要脏器的血液供应。只是知晓知识是一回事,运用则是另外一回事,事情发生的时候,丁冬内心的慌乱还是比理智更多。
“你在愣什么神,快帮忙!”
在马尔斯的喝斥下,丁冬如梦方醒,急忙帮助马尔斯替女孩加压包扎。马尔斯的动作沉稳而迅速,看得丁冬不禁暗生赞叹。
这个总经理,他果然不是白当的。
“你打电话了吗?”女孩轻声地问道。眼下的她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望住了丁冬。
这个时候还想着打电话?!
话就在嘴边,但丁冬却没有说出口。女孩眼下的状况不适合受刺激,保持沉默是最理智的选择。女孩仿佛也并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原来,她的男朋友在跟她升级到了交往的最后一个阶段之后,便忽然人间蒸发。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她担心他发生意外,反复弹对方视频,但很快便发现对方把他拉黑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女孩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轻声的呢喃,“他说他想要买新衣服应聘,我连驾照都不考,把钱统统给他了。他说他想做生意,我把父母给我买房的首付也给他了……我爸妈好生气,说我倒贴男人给他们丢脸……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要不理我呢……”
丁冬、马尔斯和凯文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到了然。
是的,如果他们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子被人渣骗了。
不仅骗色,还骗了钱,然后那家伙便人间蒸发。偏偏这女孩又傻又天真,竟然不知道对方就是利用她的真心来行骗。
“求你了,帮我打个电话吧……”女孩的意识在慢慢模糊,她用乞求的目光望向了丁冬,“我就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就一声‘你好’……”
就……那么重要吗?单单只是一声“你好”,就抵过所有冷漠和残酷?
丁冬不解。
可女孩那混合着悲伤与痛苦的目光,那低至尘埃的乞爱者的卑微是那样的令人难以拒绝。
丁冬迟疑了。
马尔斯的眉头微皱,望向丁冬,而丁冬也终于张了口。
“你先活下来,再说电话这回事吧。那家伙明显是骗财骗色的人渣,恐怕你不是唯一被骗的。”
凯文被丁冬的直接惊得说不出话,马尔斯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闷闷地咳嗽出声,而女孩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想要反驳还是被丁冬的话吓到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医护人员终于来了。
女孩被轻轻抬上担架,走出房间。走廊上已经站着几位14楼的住客,他们似乎都被这件事情吓坏,满面震惊,议论纷纷。
这些客人之中,也站着丁冬在员工电梯间遇到的年轻女人。她就站在1414房间对面的走廊上,因而可以被站在玄关处的丁冬看见。
女人注视着躺在担架上的女孩,神情里没有其他客人的震惊与错愕,也没有同情与凄然,而是带着几分探究与讽刺。不过,她没有看到丁冬,而是默然地转身走了。
她是散场客人为数不多的一个,其他客人仍然惊疑不定地站在那儿。这也难怪,半夜上演自杀事件,任谁都会受到惊吓。
“很抱歉,打扰各位了,请大家回房间休息。”身为大堂副理的凯文站在走廊上,向住客们致歉。
“我们大半夜的瞧见这个,你一句回房休息就完了?”
“就是,你让我们怎么睡?”
“亏你们还是五星级酒店,就这么对待客人?”
客人们的异议声此起彼伏,可怜凯文这个身高一米八的汉子,不停地鞠躬道歉,逐一对住客们进行安抚。
“总之,请大家先回房间,稍后我们会送上果盘和免费餐券……”
作为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客人的口碑是最为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马尔斯这位尊神还在房间里看着,凯文的压力更大了。
不过,马尔斯并不担心凯文的处事能力,安抚客人是每个大堂副理最起码的工作职能,丁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凯文连这点都做不到,马尔斯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的画面。
“你脑子在转什么?”马尔斯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丁冬这才回过神来。
他黑亮的眼睛有如璀璨的星辰落入深潭,深邃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丁冬觉得,如果不回答些什么,自己的三个月后的转正似乎会产生某种阻碍。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张口道:“我以为我处事已经有够冷静了,但你的急救技能更让我惊叹。”
马尔斯用鼻子哼了一声,双手抱住了肩膀:“只是看多了而已。”
看多了……而已?
丁冬好奇:“你处理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吗?”
马尔斯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点僵硬,但这神情,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淡然道:“如果你的亲属有医生之类,看也看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话题的原故,此刻的马尔斯有些刻薄。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讽刺笑意:“不过,你挺直接,当着割腕客人的面说她男朋友是‘渣男’,还真是没有同情心啊。”
“把员工扔在阳台上自己跑路的人,还要拿同情心说事儿?”丁冬一脸黑线,“不过,我确实很难理解,为什么爱情会让人到割舍不下,连尊严都失去。”
马尔斯像是在看一个说谎的小孩:“别告诉我从来没恋爱过。”
丁冬摇头:“没有。”
“大学也没谈恋爱?”马尔斯有些意外。
“我没有那么闲,”说着,丁冬走向了门口,“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仅仅为了生存就拼尽全力。”
况且人与人,终究是要分别的。既然如此,爱又有何意义?
丁冬想。
马尔斯没有说话,他还站在房间里,目光复杂地望着丁冬的背影。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警察来到了酒店,并且检查了1414房间。丁冬和大堂副理协助警方录了笔录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折腾归折腾,工作还是要做。作为当班服务员,丁冬回到1414房间做整理,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恐怕丁冬会被眼前有如凶杀案现场的房间吓坏。但见杯盘和食物洒了一地,红酒与鲜血在地毯上留下斑驳印记,就连墙纸上都沾着鲜血。
恐怕眼下这间房已经不单单是打扫就能清理干净的了,不过,说到墙纸……丁冬的目光被墙面上的残破的地方,那是被女孩刺破的地方,墙纸翘起三角形的缺口,露出来的,竟是一片诡异的焦黑。
丁冬伸手摸了一摸,手指上立刻沾满了黑灰。
墙面发霉了?
丁冬疑惑地想着,伸手轻轻地捏住翘起的墙纸,轻轻一揭,竟立刻撕下去了大片。大面积的焦黑墙面突兀地呈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烧灼气息。丁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后退了半步,她怔怔地看着这处焦黑,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普通的墙面,水泥的墙面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黑到这种程度。
它更像是焦炭,或是……被火烧灼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