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儿看了冰箭来势,识得厉害,知这冰箭上即有叶澜功力凝聚,又有天蚕丝寒气之威,不管是以离人环还是降妖环抵挡,都无法将冰箭之力尽数消解,更何况冰箭尾羽上还附有熊熊烈焰,瞧来也非易与,云丹儿见了这火羽流星来势,轻叹一口气,御碧环在前,青环在后,一时间青光与碧光辉映,照在密密麻麻的冰箭之上。
冰箭着青碧二色光芒一照,去势只是略缓,仍是转瞬间便撞在了碧环之上。但听得叮当之声不绝,冰屑纷飞中,云丹儿脚步踉跄,连退数步,身子被逼至墙边,再也无法后退。此时碧环终于将射向她的冰箭尽数绞碎,云丹儿手掌轻推,青环与碧环前后交错,冰箭所带火羽尽数没入青环之中,消失无踪。
叶澜这一式火羽流星为防敌人以快捷身法闪避,覆盖极广,云丹儿不闪不避,只以离人、降妖二环硬接,自然不会理会射向她身旁的箭支,无数冰箭钉在墙上,直没至羽。
云丹儿迈步而前,身后冰箭阵中显出一个纤秀人形。她伸指在身旁一支冰箭上一弹,那冰箭箭杆上生出无数细小裂纹,却并不断折。叶澜见她双手不住颤抖,有一道白霜只她指间攀援而上,直行至肩,连她鬓边几缕秀发之上也染上了点点白霜,知她终究没能将冰箭上寒气完全消解,此时寒毒入体,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云丹儿左臂无衣衫遮挡,被叶澜这个男子瞧在眼里,大是不妥,但她却半点不觉害羞,低头瞧着臂上霜华,微笑道:“叶公子好本事,你寒热两股真元转换间无丝毫空隙,比之**虚空道法的虚实变幻更加莫测,我自问手段不弱,只消你在这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道转换间留一丝空隙,我便能将你这一招接下,厉害!佩服!”
叶澜上前一步,伸手一招,墙上冰箭一闪无踪,他抬起手臂,乌木扇直指云丹儿眉心,缓缓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云丹儿满脸赞叹之色,摇头道:“我最佩服你的,倒还不是你的道法神通,而是你这幅心肠。我这几年对敌的各族高手着实不少,这些人大都修为高过我,但他们不分正邪,从不舍得当真对我下杀手,最后都死在我的手上,说起来,叶公子你还是第一个当真施全力对付我的男子,有趣,真是有趣。”
叶澜见她面色苍白,连说话时牙齿也咯咯直响,口中也不停喷出白色雾气,知她已被寒毒侵入肺腑,此时身上定然难受已极,可她脸上仍布满笑意,并无一丝痛苦恐惧。
叶澜见她如此,眉头大皱,问道:“你不信我会杀你?”
“信,正是因为知道你真的会杀我,我才如此高兴。”
叶澜轻咦一声,转头看了莫瑶一眼,说道:“这女子莫不是个疯子?”
莫瑶受伤极重,正在默默调理内息,听叶澜发问,只是微微摇头,并不回话。云丹儿止住笑容,轻声道:“叶公子,我没疯,只是你并不明白,如我这般人,想找到一个能让我认真的对手,到底有多难……”
叶澜见她目光炯炯,双瞳漆黑,深不见底,便如无底深渊一般,似能将天地万物都吞入其中。又看了她双瞳几眼,只觉魂魄也要被这深渊吸入,叶澜忽地一惊,真元发动,便要将乌木扇脱手击出。
忽见云丹儿上前一步,淡淡问道:“叶公子,容问多嘴问上一句,你我并无多大仇怨,你为何非杀我不可?”
叶澜朝伏在地上的莫瑶一指,怒道:“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你要杀她,我自然便杀你,又有什么好问?”
云丹儿忽地大摇其头,说道:“谁说我要杀莫姑娘?我自始自终便没打算杀她。”
叶澜轻哼一声,说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想以这些胡言乱语逃得性命么?”
云丹儿一笑,指着莫瑶道:“不信你问她!”
莫瑶见她如此说,略一沉吟,缓缓道:“方才你确是说过不打算杀我的话,我……,我也相信你是真的不想杀我。云丹儿,此事我有些不明白,你我天生便是仇敌,我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你怎又不肯下手?”
云丹儿静静看了莫瑶几眼,缓缓道:“自从听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便一直想要见你一面。我生于紫阳宫,自幼便得宫主亲自督导修行,宫中天材地宝、神器灵脉更是随我取用,加上我好歹也有些资质,这才能有今日成就,而你却是从十四岁才起始修道,又只不过是天虚峰上一名普通弟子,却仍能在短短数年之间便达此成就,我好不容易遇到你这样一个对手,自然要和你多亲近几年,又怎舍得一见面便将你杀死?你若早早死了,我这一生之中,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如你这般合心意的对手了。更何况,我修道比你早,现下修为比你高,我岂会占你这个现成便宜?今日引你来这天星分舵,不过是见你口口声声说要除魔卫道,陪你来此找找乐子而已。”
叶澜听她越说越是狂妄,所述之事全然不合常理,不由怒哼一声,斥道:“谁会信你这些鬼话!”
谁知莫瑶却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信你的话,以你的傲性儿,当不会占这多修道几年的便宜。只是,你与卓文长同为紫阳宫门人,他今夜身在此处,显是与罗刹阁有甚阴谋,你们既和罗刹阁作了一路,怎地你又大肆杀戮罗刹阁弟子?就不怕误了你们紫阳宫的大事么?”
云丹儿笑道:“你莫要套我口风,我告诉你也无妨,咱们确是和罗刹阁有笔大买卖要做,但这笔买卖已然谈成了,那郑堂主也已起身去了总坛找罗刹阁诸长老商议此事。这天星分舵已无高手,这一帮小喽罗是生是死,根本无关大局,便是让罗刹阁总坛之人知晓此事,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误了咱们的大买卖,更何况,这天星分舵并无一人能识破我的惑神诀,只那崔香主凭法宝将我认出,却立时死在了伏魔环之下,现下这天星分舵更无一个活口,却又有谁会将此事说出去?难道卓师兄还会到罗刹阁去告我的状么?”说着咯咯轻笑,脸上尽是调皮神色。
叶澜见她虽笑得欢畅,但牙齿交击之声越来越密,此时连长长的睫毛之上也已挂满冰霜,知她已无反击之力,又听她说确无加害莫瑶之心,心中对她的杀意便也随之散去,手中乌木扇一撤,说道:“你快走吧!赶紧寻紫阳宫中高手以纯阳真元为你疗伤,或许还来得及。”
说罢转身跨步,便要去为莫瑶疗伤,忽听莫瑶和苏婉同声惊叫道:“叶大哥小心!”
叶澜听两人语声惶急,忙御乌木扇护在身前,转头向云丹儿瞧去,只见她脸上笑意盈盈,并未出手相攻,叶澜见她如此,微一犹豫,忽觉足踝一紧,已被一物套中。
那物套中他足踝,向内疾收,叶澜只觉剧痛攻心,低头看时,只见脚踝上青光隐隐,那离人环已将他小腿牢牢箍住。
他心知不妙,便想以乌木扇反击,忽觉周身劲力一泄,便再也无法调动一丝真元。猛见人影一闪,云丹儿欺进身来,左手一探,已抓住乌木扇,轻轻一夺,随手抛出,乌木扇直飞出十余丈,远远落在院心。
叶澜法宝被夺,仍不肯死心,大喝一声,一拳击出,却见云丹儿不闪不避,轻飘飘击出一掌,正中在他胸口,叶澜痛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在地上滚了两滚,口中已满是鲜血。
他一身神通尽被离人环压制,便如一个全无法力的凡人一般,云丹儿这一掌虽是随手而出,他却抵敌不住,身受重伤,抬眼见莫瑶眼中泪光闪动,似欲起身相助,却因伤势过重,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站起身来。
叶澜自知三人都会死在云丹儿手中,心下大悔,咬牙骂道:“你这人说话不算数,说了不会杀阿瑶,却又下这等毒手……”
云丹儿缓步而前,走到他身边,轻笑道:“姑娘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我只说不会杀莫姑娘,却没说过不会杀你啊。”
叶澜听她如此说,登时愕住,只觉无言以对,心中却有一块大石落下地来:“她不会杀阿瑶,她不会杀阿瑶……”
云丹儿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喜容,也轻叹一声,说道:“真是个痴情种子,什么情啊爱啊的,最能扰人心绪,误人修行,我要让莫姑娘一心修道,好做一个堪于我匹敌的对手,以她资质,我本不必为她的修行担心,但她心有挂碍,关心则易乱,她心中有你和婉儿姑娘这两个牵挂,难免会耽搁修行,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再帮她一把。”
说着右手一晃,祭出那白色束仙环,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手幽幽说道:“叶公子,你道法着实了得,竟能将我伤得这般沉重,看在你险些将我杀死的份儿上,我本不愿取你性命,但莫姑娘的修行也是关乎我自身修行的大事,只有将你们两个她最关爱之人杀了,她才会恨我入骨,一心精修,因此我便不能对你和婉儿姑娘手下留情了,盼你体谅。”说着白环脱手飞出,直朝叶澜顶门击去。
眼见白环飞至,叶澜忽地大吼一声,伸掌向白环拍去,云丹儿知他法力被离人环压制,一身神通无法使出半点,这一掌自然是全无气力,当下也不变幻白环方位,仍是让束仙环笔直而前,要让这白环穿过他手掌,再将他天灵击碎。
白环与叶澜掌力相交,束仙环一个震颤,倒飞而回,云丹儿对这变故全无防备,仓促之下胡乱祭出一枚圆环一格,只觉白环上大力传来,她闷哼一声,身子笔直飞出,人在半空,口中已是血如泉涌,待得落下地来,踉跄几下,伸手扶住墙边才勉强站住,抬眼向叶澜一瞧,见他脚踝之上仍牢牢箍着离人环,可他眼中紫电萦绕,丝丝紫气有若实质,从他眼中直溢出来。
云丹儿一愕,转头向莫瑶看了一眼,摇头叹道:“有意思,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叶澜手臂一抬,指掌间尽是浓浓紫气,眼见便要一掌拍出,却听云丹儿笑道:“姑娘伤得太重,今天是打不过你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素手轻挥,叶澜只觉脚下一松,一身真元复又奔涌如常,方要摧动掌力,忽见眼前七色光华连闪,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他一时不能视物,只得运掌力护住周身,
待得七色彩光消散,定睛看时,却哪里还有云丹儿的影子?
叶澜胸口挨了云丹儿一掌,受伤虽然不轻,却非致命之伤,此时见云丹儿循走,顾不得追赶,急忙来到莫瑶身前将她扶起,问道:“怎样?”
莫瑶微一摇头,说道:“有些内伤,并不甚重,只是先后受了她离人环和束仙环击打,浑身没了力气而已。”说着扭头看向苏婉,问道:“婉儿,你觉得怎样?“
苏婉并不回答,双目中泪珠滚滚而下,行到二蛋身边,扑通跪倒,扑在它背上嚎啕大哭。
莫瑶知二蛋犀角断折,脊骨也被降妖环断为三截,再无一丝活命指望,她心下也自伤感。若非二蛋拼死一搏,让云丹儿分心出手,此时苏婉早已天灵碎裂而死。这二蛋见钱眼开,唯利是图,莫瑶实没料到它最后竟会舍命相救苏婉,这时见它满口鲜血,气息奄奄,不禁也鼻头一酸,涩声道:“大笨牛,谢谢你……”
二蛋现身相救苏婉之时,叶澜还未赶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听莫瑶开口相谢,心中也猜出了个大概,上前摸着二蛋的大脑袋,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二蛋临死回光返照,神智反而清醒,听苏婉哭得撕心裂肺,不耐道:“遇事就知道哭,性子太也懦弱,真是个没用的小丫头……”
苏婉听不懂它的言语,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叶澜,盼他转述二蛋之言。叶澜知二蛋转眼便会毙命,不忍再胡乱编造它的言语,当下如实将这话说了出来。苏婉听了,哭得更加伤心,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是没什么用,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死了便死了,你又何必舍命救我?”
二蛋哼道:“老子驮了你这么久,怎能随便让人将你杀了?”
叶澜将这话向苏婉说了,略一沉默,也对二蛋低声说道:“二蛋,谢谢你……”
二蛋呵呵一笑,低声道:“谢什么?老子收了钱的……”
叶澜将这话说了,莫瑶虽是泪眼盈盈,仍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道:“大笨牛!”
二蛋听了莫瑶之言,抬头看了叶澜一眼,又朝伏在自己背上痛哭得苏婉一瞥,吃吃笑道:“这臭丫头整天说老子笨,其实你小子什么也不懂,可比老子笨得多了……”说罢,眼中神光陡地一黯,眼皮缓缓合了拢来。
莫瑶有心要问叶澜二蛋最后说了什么,但见他满面哀伤,显是无意转述,便也轻叹一声,忍住不问。苏婉又伏在二蛋尸身上哭泣良久,眼泪如长河堤溃,止也止不住,叶澜见她这般大哭,时刻久了,神智恐有所伤损,便在她背上轻轻拍击几下,安慰道:“我和你师姐都受伤不轻,这天星分舵也非善地,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苏婉勉强止住哭泣,抬头看着叶澜,抽抽咽咽地道:“叶……,叶公子,咱们得带着二蛋的尸身一起走,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叶澜点了点头,略一沉思,抬头道:“也好,恰逢今日月圆,离此处向东不远有一处大湖,咱们现在就去把二蛋葬在湖里吧。”
苏婉闻言一愕,止住哭泣,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二蛋为了救我,不惜送了自己性命,我……,我怎能如此没良心,将它的尸身随便扔在湖里?”
叶澜看着二蛋尸身,轻轻一叹,说道:“婉儿,你不懂的……,望月犀以月为神,以海为家,讲究洁来洁去,能生于沧海葬于汪洋对它们来讲便是最佳归宿。这二蛋自小被修真商会圈养,生于沧海怕是没能做到,可叹此地离海边遥遥百万里,葬于汪洋也难以如愿,今夜咱们也只好以湖为海,将它好好安葬了。”
苏婉听了,愈发伤心,泪珠复又滚滚而下。叶澜暗自调息一阵,功力略复,便以右掌虚按在苏婉丹田之上,直花了半炷香工夫,才解去了云丹儿种在她气海中的异种真元。这一战苏婉并未负伤,丹田内禁制一解,立时便恢复了法力,她是腾云境的修为,与叶澜和莫瑶相比虽不甚高,但以法力拖动二蛋这千余斤的尸身倒也轻而易举,她不愿让叶、莫二人帮忙,手掐法诀,在二蛋身下聚起一大团云气,拖起它身子,缓缓向东飞去。这时莫瑶也恢复了行动之力,与叶澜默默跟在苏婉身后,三人一路无言,转瞬来到湖边。
那湖并不甚大,只二百里方圆,苏婉飞至湖心,停下身形。此时明月高悬,微风不起,湖水如镜,映着天上疏星朗月,备显凄清。苏婉盯着二蛋默立半晌,手中法诀一撤,托着二蛋的云气蓦地消散,二蛋尸身一沉,轻轻落入水中。
叶澜见二蛋的尸身缓缓下沉,隔水瞧去,身影渐渐模糊,他心中伤感,抬头望着天上明月,轻声念道:“天高海阔,月照苍茫,众心如一,腾云戏浪,乐尽悲来,横祸倏降,哀我同族,摧断肝肠。欢聚时短,来日方长,痛失骨肉,吾实心伤。生自沧海,葬于汪洋,洁来洁去,不染尘芒。银盘高悬,照耀四方,月神垂护,佑汝归乡,月神垂护,佑汝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