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府,一个偏僻荒凉的院子中
“啪”
青天白日之下,一抹蓝色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了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震落一地的绿叶。
明月猛地坐起来,起伏不定的胸口,满头的冷汗。她惊慌地垂眸看向手中所握之物,一铃,一旗,虽是染上了一片血色,但是仍好端端地被她拽在手中。
她方才长舒一口气,勉勉抬手将散落的散发拢在在耳后,不料却也牵动了周身。
一阵阵剜心彻骨之痛,瞬间蔓延全身。她浑身一震,惨白的脸上冷汗不止,贝齿紧咬,紧抿着唇,搀着树干,竟也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倚着树干,她恍惚地环顾四周,一亭一树,一凳一桌,于她而言,熟悉非常。只是,那飞檐之下所悬,已是在她手中。
她凝着手中的风铃,耳畔皆是一片荒凉的寂静,心底那份不安快要将她淹没了。
眼底深处略过几分踌躇,双手迟疑地微颤。方才她尚可冷静地利用幻术趁机逃出朱崖海,夺回招魂幡和风铃。
但是,看着这杂草丛生的院子,她竟然生出了懦弱的退却,她不敢用灵力探知欧阳淇所在。她害怕,害怕结果与她所期待的不一样。
“不!”她使劲地摇头,欲将脑海中的莫名甩掉。
她在心中狠狠地告诫自己。“阿淇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
“一定,一定,好好的……”她不住地喃喃,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坚持下去。
是的,她不可以倒下。她幻化出的幻影,此时怕是已教霁华破了。若是她再耽搁不前,只怕功亏一篑。
思及于此,她捂着胸口,指尖紧紧地抓住衣襟,方能勉强地迈出因疼痛而麻木的腿脚。
一路上,踉踉跄跄的身影已是不知摔了多少次,每一次倒地,身上的血色暗上一分,直至一身水蓝色的轻纱长裙完全失了色,她,终于来到了两人所居的院子。
清幽的院子,流水潺潺,花香四溢,彩蝶翩跹。一院的欣欣向荣,无不得益于精心的打理。
明月直勾勾地看着打理得有条有理的院子,眸中早已蒙上了一层水雾,紧抿着的唇微微颤着,不禁泛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她就知道,她的阿淇不会骗她的,他一定会好好的。
“阿淇!”声音低哑却掩不住喜悦。
她目不转睛地凝着那道雕花槅门,似乎下一刻,那抹永远都是温温然的身影就会出现,温润一笑,便会提醒她快些进来。
“阿淇!”只是,事与愿违,她朝院内张望,见四下无人,越发提高音量。
“我回来了!阿淇!”她踉跄了几步,恍恍惚惚地便往走进院子。
“啪”
这时,房内忽地响起一声瓷器摔地上的声音。
明月迈在半空的脚步一顿,心脏一时突突地跳个不停,而她似乎如坠混沌未开的世界,茫茫然地一片不知所措。
“哒,哒,哒……”急切的脚步声越发地近了。
“少夫人?”耳畔响起一声迟疑的女声。
“少夫人,真的是你!”
轻罗忙走上前,只是,目光触到明月浴血般的身体,声音不禁有些迟疑。
“少夫人,你怎么了?”
明月愣愣地凝着脚尖,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她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淇呢?”须臾片刻,她木然地喃喃,不知是问轻罗,还是问自己……
“公子,公子……”轻罗有些迟疑,绞着手帕,却是一叹。
“轻罗说了,少夫人莫要伤心。公子他已是另娶别家小姐了……”
闻言,明月僵硬地抬起头,瞠大的眼眸中一片茫然。
“话来话长!”轻罗低垂着眼帘,不忍看明月的表情。
“而且,少夫人,你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我,我,去给找大夫吧!”
说着,轻罗似逃跑一般地越过明月,却不料教明月一把拽住了手腕。
“少夫人!”轻罗眼眶含泪,看着浑身是血的明月,似恳求般地哽咽道。
“等看了大夫,轻罗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手腕之上的力气越发加大了,轻罗一愣,她一把握住那只沾满血迹的手,苦苦哀求。
“少夫人,身体要紧,我们先看了大夫再说,好不好!”
那双空洞的眸子终于有反应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轻罗,缓缓开口。
“怎么回事?”
“少夫人!”
“说!”忽地,她情绪变得激动,顿时加大了几分力度,紧紧地拽住轻罗的手腕。
“到底怎么回事!”
“嘶”
几欲捏碎腕骨的力气不禁让轻罗吸了一口冷气,但视线触及明月疯狂的神色间透露着的戚戚,她亦不禁一哀。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发黄的信封,递向明月。
“公子与新夫人周游四海去了,公子临走前,托付轻罗,若是少夫人回来,便将此信交予你。”
她默默地看着明月犹豫的眼神,一年前之事,渐渐浮现。自打少夫人不告而别,除了初时的伤心,公子之后竟一如往常,平平静静地过着寻寻常常的日子。
只是,时候不长,几日后,他便拿着一封信,并留下一段匪夷所思的托词,让她一字不漏地说与少夫人。
而他,说是周游去了,就留下欧阳府给她照看,让她必须等到少夫人的到来,才可离开欧阳府。
回过神来,她见明月仍是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封,眼眸底下竟有几分惧意,心底不禁泛起阵阵酸涩。
“少夫人”她动了动手上的信封。“这是公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呵……”明月忽地苦笑一声,凝着轻罗的眼睛,似确定地问道。
“另娶她人?周游四海?”
“少夫人,你莫要难过了,公子也是为了你好。”
她虽然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她家公子定是爱惨了少夫人的。即便是分开,他亦为她谋好了后路。
“为我好?”明月怆然一笑。“在他们心中,我便是这般好骗!”
在霁华心中,只要她好好呆在朱崖海,他便可瞒她一辈子;在欧阳淇心中,只要她好好呆在朱崖海,他亦可瞒她一辈子!
原来,在他们心中,她竟是这般蠢傻之人!
闻言,轻罗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也止不住为欧阳淇开脱道:“少夫人,你怕是错怪公子了,公子所言……”
“好了,轻罗……”明月松开了轻罗的手腕,似乎全身力气登时离她而去一般,一下便软倒在地。
“少夫人……”轻罗一惊,忙上前搀扶。
明月却只是愣愣地笑着,口中喃喃不停。“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
“少夫人,你等等,我马上去寻大夫!”
轻罗看着神色恍惚的明月,欲伸手去搀扶,却碍于她浑身浴血,生怕碰到伤口,唯有交代一声,便匆匆而去。
“呵呵呵……”
明月不理会轻罗,她只是直直地盯着轻罗置于她身旁的信封,然后一阵又一阵地发笑。
原来,一次又一次的伤上加伤,不止是身体会麻木,便是心,也会麻木的。她觉得,她的世界只剩下茫茫地一片空白,无悲,无喜……
“叮咛……叮咛咛……”
不知何时,被她收起的风铃竟然悬于她身边,摇曳出一阵阵清脆的铃音。
她僵硬地寻声扭头,如放缓了动作一般,便是呼吸亦不自觉屏起来了。
轻颤的指尖微微触碰着风铃的撞柱,发麻的指尖已经没有半点感觉,但是,她的心中竟又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竟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
“是你吗?”她嗫嚅着。
她视线在风铃中细细搜寻着,似乎在找寻着半分欧阳淇的气息,可是,没有他的气息啊!
“不可能”她不停地喃喃自语。“一定是你!一定是!”
空气里似乎还弥留着他安慰她的声音,他拥抱她的温度。她似着魔般地拽住风铃,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知道是你!”她眼里露出了压抑不住的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般狠心!不会丢下我的!”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忽地,院中吹起一阵风,撩起她散乱的青丝,她眼眸一寒,怀中的风铃更是抱紧了几分。
“明月!”
明月浑身一震,死死地抱住怀中的风铃,既不回头,亦不说话。
霁华睨了一眼瘫倒在地明月,扬了扬手腕处那抹妖冶,似笑非笑。
“认识你三千年了,从未见你用过半分南柯的灵力,不料,一用,可就用在我身上了!”
明月嗤笑一声。“霁华,你该为此感到幸运!”
她忽地一转头,眸中闪着令人胆寒的意味。“若非时间不足,此时困着你的,便不是幻影,而是幻境!”
霁华朝她冷冷地弯起嘴角:“看来,你很想置我于死命!”
“没错!”明月讥讽一笑。“利用我,谋我所爱,杀我所爱,难不成我还要与你再装友谊地久天长吗!”
“只可惜……”他斜睨了一眼紧抱风铃的明月,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以你现在的样子,莫说我了,便是凡人,你亦奈何不了!”
“我奈何不了你,同时,你也别想从我手中夺回风铃!当然,除非我死!”
“三千年的情谊,我再问你一句,招魂幡和风铃,给,还是不给!”
“不给!”明月一声断喝。
“好!”霁华眸中瞬间阴戾晦冷,周身水汽瞬间凝结成冰针。
明月垂下眼眸,不舍地看了一眼小腹,神色微微一闪,再度抬头,已是目不斜视。
“你既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
说着,霁华双手一合,满天冰针如离弦的箭,凌冽而去。
看着满天的冰针,明月紧了紧怀中的风铃,微微一笑,缓缓阖上眼眸。
忽地,眼前覆下了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