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微凉的空气中飘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眼角处有着略微粗糙的感觉,冯玉仙紧闭双眼,感受着淳于棼轻柔的摩挲,神色平静,但是却显得更加地倔强。
“玉仙心中可是在怨我……”淳于棼轻轻地摩挲着冯玉仙眼角的湿意,心中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冯玉仙摇了摇头,脸颊旁边的杂草刺得她的脸生疼,但是也让她心中清醒了几分,淡淡地开口道:
“今日之事,本就在我意料之中。舅舅在清州做下如此多的错事,如今不过是失了那身外之物罢了,若是安分些,这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为了这事,怕是子若在其中费了不少心思了,我心中很是感激。我只是……”
“有些累了……罢了……”最后一声似乎叹息般的声音缥缈地在这虫鸣中消散开,但是却如尖刀一般地直直地插进了淳于棼的心中。
“傻丫头,累了也不可直接躺在地上啊……”
忽然,冯玉仙感觉头部一轻,草尖造成的刺疼感瞬间消失,继而枕在了一个温暖且熟悉的位置。冯玉仙侧着脸,贴着淳于棼的腿,温暖的体温让她冰冷的脸格外地留恋。
“现在可是舒服了些许?”淳于棼抚着冯玉仙的秀发,一脸宠溺地看着冯玉仙。
冯玉仙闭着的眼睛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一双眼睛波光潋滟,方才的泪意濡湿了眼睑,越发显出冯玉仙的娇美,让淳于棼移不开眼。
“子若可还记得,我与你曾说过的那个妄想……”看着黑幕上的几颗寒星,冯玉仙似乎极其无意地说道。
淳于棼一愣,面上仍是一片柔情,只是眼里却带着几分审视,道:“自然记得,一双人、一壶茶、一院落,闲看那云卷云舒的生活。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事……”
“这是妄想吗……”
一声细弱蚊蝇的声音从冯玉仙的口中传出,不知是在问淳于棼,还是在问她自己。
看着这样的冯玉仙,淳于棼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这种情绪似乎在内心的最深处,只是一直被他有意识地忽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平静的冯玉仙,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冯玉仙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对于清州,子若可有什么牵挂?”果然,不一会,冯玉仙便轻轻开口道。
“我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有何可牵挂。”对于冯玉仙的反常,淳于棼已是了然。
“那么,我们……”冯玉仙收回置于天际的视线,眼中一片幽深,坚决道:“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不再是冯玉仙,你也不再是淳于棼……你可愿意……”
淳于棼低头看着冯玉仙炙热的眼神,微微一笑,轻声道:“天涯海角,只要玉仙愿意,我奉陪到底!”
冯玉仙看着淳于棼那双满是柔情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愣住的样子,微张的嘴唇,似乎有些千言万语需要倾诉,但是一时之间却说不出来,只能汇集成了一声:“谢谢……”
“噗呲”
垂眸看着那张满是感动之色的小脸,忽然听到这话,淳于棼一时忍俊不禁,好笑地揉了揉冯玉仙的头,道:“你我之间,这谢谢二字,还是免了吧……”
冯玉仙微微一愣,听着淳于棼的笑声,有着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似乎吹散了她心中无限的烦恼一般。她是真的十分感激淳于棼,是淳于棼给了她爱,也是淳于棼让她学会了爱。至少,在遇见淳于棼之前,她以为这紫陌红尘不过尔尔,可现下,她觉得,与淳于棼一起的红尘俗世,她不愿离去……
“等我几日,待我处理好王家的家事,我便与你一同离了这纷纷扰扰的明争暗斗,看尽这世间的云卷云舒……”
听着冯玉仙的承诺,淳于棼的头脑里,忽然变得茫茫的一片空白,但是心中的有道热流在横冲直撞。自双亲离世后,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过是这尘世的一缕浮尘,即便待在临仙阁,那孤寂也是无时无刻不在。但是,眼前的人,让他有了此处心安即为家的感觉……
一时之间,两人脉脉相视,前尘往事似乎皆是云烟,仅剩当下的岁月静好……
……
第二日早晨,前厅立着一众奴仆,看着主座上的绯红身影,皆窃窃私语起来。
“今日,我召集大家,不过是与各位说几件事罢了,大家不必紧张。”冯玉仙端坐于主座上,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人,淡淡地说。
“我知大家经过昨夜一夜,对于这未来的去路,已是有了打算。王家并非无情,若是你们之中有人已是生了离开之意,便找管家找回你们的卖身契,另谋生路。若是有人想要继续留在王家,我心中亦是十分感激,毕竟王家已非高门府邸了。”
话语落下,底下的一片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每个人皆是低着头,不敢直视主位上的冯玉仙。冯玉仙也不着急,她拿起茶杯,神态娴雅地把弄着杯盖,偶尔抿上几口,并不说话。
只是,这寂静的场景并非没有持续很久,片刻过后,便又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表小姐所说,可是真?奴才真的可以不需付任何代价便可拿回卖身契?”
冯玉仙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道:“我所言,千真万确!”说着,她微微一转眸,看了一眼捧着箱子立于一旁的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
管家见冯玉仙的示意,带上几分威严,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奴仆,道:“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这箱子中,若是你们已决定另寻东家,便随我来,到我这领回。”
说着,管家便向冯玉仙点头示意,随后便往前院走去。一群奴仆看着管家渐渐消失身影,脚尖都不禁向着门外,只是鉴于冯玉仙在场,皆不敢有所动静。
见状,冯玉仙轻轻地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语气平和地说道:“若是无事,便散了吧……”
话毕,奴仆也顾不上什么主仆礼仪了,便匆匆往管家消失的地方快步走去,生怕过会儿冯玉仙会反悔一般……
“唉,看来咱们家平日里可没少苛刻下人,一听到离开,个个都恨不得马上走……”
后堂传来王暮颜打趣的声音,冯玉仙寻声扭头,好笑道:“人生在世,不过寻三顿温饱,他们想要更好的生活,亦是人之常情。”
“其实就算他们不主动离开,估计冯伯也会裁掉些下人,毕竟咱们家的银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王暮颜看着突然便空下来的前厅,语气隐约有些失望。
听着王暮颜的话,冯玉仙微微一笑,拿起一杯热茶,递向歪坐于一旁的王暮颜,安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又何必自寻苦恼。”
“也是,不久之后,连表姐也要离开清州了……”王暮颜接过热茶,揭开杯盖,看着飘起的缕缕热气,竟然生出几分孤独。
闻言,冯玉仙一愣,看向王暮颜的眼神有些躲闪,她轻轻地开口道:“日后,虽然家里的条件大不如前了,但是足够平平淡淡地过这一辈子。你啊,莫要那般贪玩了……”
说着,冯玉仙的手指轻轻地往王暮颜的额间一点,佯怒道。
“是,是,表姐教训的是,暮颜听教!”王暮颜坐在椅子上,歪着身子给冯玉仙作揖道。
看着古灵精怪的王暮颜,冯玉仙心中不禁一松,看来王暮颜已是开始想通了,也好,免得她日后不在了,也没人安慰暮颜了……
“小姐,表小姐,大公子来了!”
流莺气喘吁吁地小跑到前厅,看着主座上的两人,脸上的喜悦已是无法掩盖,忙开口道。
“啪”
冯玉仙一愣,似乎突然堕入虚空一般,手中的茶杯已是无力抓住,瞬间便在地上激起一道水花,在那绯红的裙摆上点上了斑斑点点的水纹。
“听见表兄到来的消息,表姐开心得都慌了神了,流莺,你先去后院知会一声,我与表姐在前厅候着。”王暮颜见冯玉仙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忙支开流莺。
听着王暮颜的声音,冯玉仙眼中的迷离之色渐渐散去,一缕害怕的神色闪过后,已是一片平静。她脸上平静如水,端得落落大方,看着渐渐走近的身影,淡淡地说道:“大哥”
来人一身月牙色锦袍,模样俊俏,眼眉间与冯玉仙有几分相似,只是,这眼中却多了几分老练达达的精光,看着厅中的二人,朗声道:“玉仙,暮颜,许久不见!”
“表兄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啊,这一大早赶来,精神头还是这般好。”王暮颜极其无意地挪到了冯玉仙面前,满脸娇笑道。
“哈哈,看着暮颜的这嘴啊,可真是蜜糖养大的,说出的话,都让人甜到心尖尖上了。”冯明庭来到厅中,看着面前笑意嫣然的王暮颜,打趣道。
“表兄赞缪了,表兄此番来的焦急,爹娘还在后院,我已是派人去知会了声,他们稍后便来。”王暮颜看着下人匆匆忙忙而来,继续道:
“我与表姐有事,就无法陪表兄唠嗑了,表兄请自便。”说着,她便拉着冯玉仙已是冰冷的手。
“看来你们俩的感情还是一如小时那般好啊。只是,莫要玩疯了,我与玉仙亦是好些日子不见了,若是回来了,便到我那,也好给为兄说说这清州的趣事啊。”
闻言,冯玉仙抬眸,只见座上之人眉眼含笑间,一缕警告之色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