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各类吆喝声络绎不绝,卖书的、买伞的、卖纸的、卖菜的……他们脸上布着繁忙而满足的笑意,正熟练却又繁乱地介绍着自家的货物,全然没有注意到默默走着的两人。
听着这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冯玉仙眼中方才有了几分大梦初醒的活气,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似乎极其无意地说道:
“今日之事,子若心中可是在责怪我……”
淳于棼往前走着的脚步一顿,略一沉吟,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寻声扭头道:“这事本就与你无关,这不过是我与安歌之间的纠缠,倒是将你牵扯进来。”
想起方才安歌所行之事,淳于棼的眼中不禁闪过几分冷色。他倒是小瞧她了,不想她对于自己亦是如此狠心,妄图在他面前行以死相逼之事。只是,大事未成,以安歌的心性又怎么会甘愿就此罢手。
“不管如何,安歌姑娘今日轻生的动静,已是惊动了整个临仙阁。虽说你已是下令让阁内的姑娘不准将消息外传,但是,这闲话终究是止不住的。怕是传到苏华的耳中,又是一番风雨了。”
说着,冯玉仙脸上有些微微皱起,似乎方才那血腥气息仍然缠绕在她四周一般。
淳于棼看着冯玉仙微微皱起的眉头,心中微微一沉,手已是不受控制一般,拇指在冯玉仙的眉间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轻声安慰道:
“苏家此时怕是自顾不暇了,对于此事,定不会起推波助澜之用,就一个苏华,谅他也翻不起什么风雨。所以,玉仙就莫要再操心了。”
感受到眉间的力度,冯玉仙的脸上一红,一双秋水明眸波光潋滟地看着淳于棼,轻轻地说道:
“子若倒是小瞧我了,这不过是几件小事罢了,有何操心之谈。”
“日后有我在,你便不需要操这份心。任何事情发生后,你都不必马上挺着腰杆站在前面。”淳于棼想起方才那立于他面前,有条不紊地逼得安歌无话可说的身影,他心中便涌上一阵心痛。
闻言,冯玉仙脸上的笑意一僵,心神有些恍惚,默默地立于原地,似乎突然间陷入了沉思。
见状,淳于棼也不着急,满脸柔情地默默地站在冯玉仙的身旁,为她挡去络绎不绝的人流。
陷入深思的冯玉仙睫毛微微一眨,抬眸便看见立于身旁的淳于棼,她心中泛上了一股不知名的感受,将她整个人都裹得密实。她真的可以如淳于棼所说,过上那种生活吗?
“怎么,玉仙难道也如这清州的女子一般,被我这副面容迷住了?”淳于棼见冯玉仙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心中似乎有根针一般,微微刺疼着,他不禁打趣道。
冯玉仙噗呲一声笑起来,收回视线径自迈步往前走,声音带上几分调皮,道:“若是这清州的姑娘知道子若这自恋的性子,你这俊秀的面容怕是要折去几分了。”
“无妨,他人的看法,我自是不在乎,只要玉仙对我是满意的,我心中便是十分满足。”
春风拂耳一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冯玉仙的嘴角已是情不自禁地扯出了一个弧度,眸子转了转,也不回头,好笑道:
“今日我与安歌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面对一位倾城佳人,说着那样的话,做着那般的事,你便不觉的我十分刻薄与咄咄逼人?”
“哈哈,玉仙护短的性子,我十分满意。有了玉仙在身边,怕是日后无人再欺负于我。”
“感情子若将我看做那母老虎了……”冯玉仙扭头看着淳于棼,好笑道。
“其实……”笑过后,冯玉仙抿了抿嘴巴,忽然放慢了脚步,等到与淳于棼并肩行走时,方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一声,你心中可会觉得我欺瞒你了……”
淳于棼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在你说出你要见安歌时,我便将事情猜出七八分了,若说意外的话,便是不曾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是将安歌调查得如此清楚。”
“其实这事都应归功于表兄,在临仙阁初见时,看到安歌与柳姨娘相似的相貌,表兄便留了心眼,便派人调查了一番。”冯玉仙想起王戍将此事告知她时,她恼怒的同时便求了前来临仙阁。
“那你又如何知道,对于安歌所做之事,我是知晓的?”
闻言,冯玉仙眉梢微挑,打趣道:“若是子若连这都察觉不了,岂不是枉担这才子之名!”
“而且”冯玉仙眸子一转,正经道:“看还记得苏富一事,以他那欺软怕硬的性子,却没有前来赔礼,便知苏老爷怕是已是存了与王家交恶的念头了。细想,苏老爷定是有底气,没了王家,他仍是清州一霸。所以……”
淳于棼看着冯玉仙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的眼神,言外之意似乎若是如此明显的事可察觉不了,她便十分嫌弃一般。他好笑地揉了揉冯玉仙的头发,宠溺地说道:
“玉仙你这性子,越是接触越是觉得你是个巧人儿……”
冯玉仙红着脸看了看四周络绎不绝的行人,见无人往他俩这看过来,轻咳了一声,默默地瞪了淳于棼一眼,局促地快步往前走。
淳于棼看着娇羞而逃的冯玉仙,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神色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
皎洁的月色下,夏虫虫鸣越渐微弱,只是,这月下独酌之人仍无半点歇息的念头,桌上的白玉酒杯,杜康酒不断地续上。
“公子,晋城飞书出传来消息。”华英紧紧地拽住一张纸条,匆匆而来。
递至唇边的酒杯微微一顿,带着几分酒气的清冷声音响起:“何事?”
华英看着自家公子,脸上激动的神色已是压抑不住了,他咽了咽口水,激动地说道:“消息传来,皇上驾崩了!”
闻言,唇边的酒杯微微一晃,洒下了几滴酒水,淳于棼深邃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看着激动的华英,默默不语。
“新帝已定,是三皇子!因朝中大臣多弹劾太子品行不端,无法担一国之君。先帝大行前,便下旨将三皇子立为皇储!”华英口沫横飞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默然不语的淳于棼。
“公子,先帝驾崩,苏家便没了贵妃这一后盾,太子倒台,王家便没了太子一派的相府,终于可将他们绳之于法了……”说到最后,华英语气有些哽咽,因苏王两家之故,府中的老爷与夫人早早便离世,剩下公子一人在这世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如今,这苏王两家终于要遭报应了!
淳于棼一仰头便将所剩无几的酒倒进嘴中,火辣辣的烈酒穿过喉间,带来一阵辛辣的刺激,淳于棼方有了几分清醒,他冷声道:
“太尉大人何时可到清州?”
华英激动的脸上有些不解,对于大仇将报的时候,公子的反应似乎有些反常。但是细细一想,太尉大人是领旨而来,便是要来将苏王两家绳之以法的。想通后,他激动地回道:
“是明日,明日太尉大人便到达清州。”
“明日……”
淳于棼口中喃喃有语,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中的牵挂,淳于棼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清醒的迷离之色,那双秋水明眸似乎就在眼前看着他,只是,眼中不再是满满的爱意,而是被一片水雾掩盖的恨意……
“啪”
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眼前那双蓄满了恨意的眼睛随之而消失,淳于棼眨了眨眼睛,唇畔泛起了自嘲的笑意,摇了摇头。
“公子,你没事吧?”华英看着有些反常的淳于棼,以往公子虽然也时常月下独酌,但是鲜少会出现这副神态,他愣了一愣,忽地想起今日前来的那位相府小姐,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公子。
淳于棼神色极冷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似乎没有听到华英的话。
“公子,可是在担心那位相府的冯小姐?”见状,华英狠了狠心问道。
果然,话语落下后,淳于棼神色突变,只是稍纵即逝,待华英看过去时,仅剩一片自嘲之色了。
“公子,你莫要怪华英不懂规矩,华英有句话实在是无法忍着,你与冯小姐是没有结果的……”华英皱了皱眉头,毫不留情地一口说破。
“先不说冯小姐心中是否会责怪你害得她的舅家锒铛入狱,就冯丞相就不会应允你们的婚事。公子愿当一介闲云野鹤,难道丞相会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布衣百姓吗?”
淳于棼看着侃侃而谈的话语,眼中的神色更冷了,对于华英的话,他似乎无法反驳……想起今日那护短的冯玉仙,若是真如华英所说,她责怪他,他又能如何……
华英感受到了那冰冷的视线,侃侃而谈便戛然而止,他低着头,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地在此开口:
“华英虽然知道公子现在不痛快,但是,这还有一个消息需要告知公子……”
“何事?”
“那个,安歌偷偷逃跑了……”
华英久久不见淳于棼的呵斥,心中有些奇怪,便轻声问道:“可需加派人手将安歌找回来。”
“不必了,以安歌的性子,怕是不会就此死心,你让人跟着苏华便可。”淳于棼对于安歌逃跑一事并无意外,毕竟安歌在撞柱时用了巧劲,并没有受到很重的伤,怕时就是为了给自己逃跑制造条件罢了。
“是的,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华英装作极其无意地瞄了几眼淳于棼,见其神色已是恢复正常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淳于棼若有所思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白玉酒杯,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派人在玉仙身边看着点,莫要让安歌耍些手段。”
“可……”
华英正欲反驳,可是见自家公子一脸的警告之色,便只好噤声。看着那落寞的身影,他也只好在心中默默地叹出一口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