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看着小铜钱那副脸白如纸的样子,确实像个得了痨病的瓜秧子,立刻就有点儿嫌弃,不愿意挨的太近,顺便也就拿这个当由头,返身回到车前,把外头的情况,捡着重要的,向里面的人解释汇报了一番。
车窗的白色帘布被扒开一个狭长的缝隙,应该是里面的人,也在仔细的观望着外面的情形。
几个人都年纪轻轻,衣着得体,面相也体面,确实也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无赖青皮。
司机一直恭顺的等着,大概得了里头的指示,倏尔弯腰朝着车底伸头看下去。
秦小乐挣扎着就要往前头冲,唐迆却已经洞察了他的意思,自己小跑着前,不管不顾的挡在那司机前面,将一套衣裳划拉出来,团团抱在手里,又忙退后几步,不住的鞠躬,“对不住了。”
司机愣了一下,伸出根手指头来,对着唐迆狐疑道:“这、这刚刚不是......”
唐迆忙把那衣裳抖落开些,解释道:“我家里是干曲艺杂耍的,这个半大的小子贪玩,说是来帮着找我哥,结果把行头也带出来,还舞弄到这里来了,刚刚看见自己惹了祸,从车底钻出来,趁着您下车,就往后面跑走了,您看看,多少还能看见些影子的......这么着,连他的不是我也一起赔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来,一定要塞给那司机,“知道您看不,就算您买包烟压压惊吧,别和我们计较了。”说着,又把“对不住”反反复复的说了十几次。
司机根本看不他这几个钱,再说还有主子在车里镇着呢,连忙烫手似的甩开对方,瞧着那花花绿绿的钞票洒落了一地。
他吊着眼梢儿,不屑的说:“瞧你们那样子,还没说你们是诚心来碰瓷儿的呢,你们倒拿款儿了,弄得好像我们要讹人似的,切,说句实话,真要是想讹你们,你们几个栓一块儿,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的!好心问问你们有没有受伤......得了,不废话了,都躲远着些,可别一会儿我打着了火,再刮蹭到你们。”
他利索的回到了车里,按了下喇叭,便扬长而去了。
车轮后面惊起一阵弥漫的浮土,唐迆却硬是站着没动,直到看见汽车转弯不见了,才挥着袖子扇了扇风,走回秦小乐身旁。
“哪儿伤着了啊?”他直接解开对方褂子的盘扣,探手从秦小乐的腰侧一路摸到肋条下面,“有没有撞断了骨头?你吸两口气试试,看是不是内伤啊。”
“就算是内伤你也看不出来,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秦小乐本来就疼,让他摸的更是龇牙咧嘴的吸气,直接把他的手扒拉开,有心想接过衣服,找找里头那个纸人,又怕在大街,真有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演化,自己实在兜不住。
一回头看见小铜钱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禁把压制的火气全朝着唐迆发散出来,厉声吼道:“我还能让你干点儿啥!啊?让你给我看着人,你就这么带到大街来照看啊?”
唐迆让他推了一把,差点儿崴了脚,却也顾不生气,契而不舍的又掏出手帕来,要给秦小乐擦脸的浮土,“这脸又是汗又是土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伤着......”
“你有完没完了!烦死人了,怎么从小没发现你这么黏皮人呢!”秦小乐烦躁的不行,再也没有好脸色了,抢过手帕就往地一扔,一脚踩去,对小铜钱说:“大夫说了,你这几天得养着,快回班子里去,人多,照应的过来......”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低下去,“都是我,我这就去......”
“小乐哥!”小铜钱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听我说,事情不是......”
“不,是你不知道情况,后头还发生了好些个事儿呢,但我不能跟你细说,说多了只怕还会害你......”秦小乐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阵后怕。
小铜钱却难得固执的再次阻断了他的话茬儿,“我真不知道又发生了啥事儿,可我之所以急着出来撵你,就是怕你误会!”他缓了缓,喘了两口气,瞥一眼唐迆,“糖糖一跟我说,你急三火四的出去了,我就猜着你合该是误会了,咱们分开那天晚,你不是和我说了那些话嘛......”
“误会?”秦小乐不明所以,皱着眉看向唐迆,十分怀疑是这两个人合起伙来忽悠他。
唐迆没好气的回瞪他一眼,“猫一阵狗一阵的,犯起驴脾气都不是个人了!我还不知道小铜钱儿身子弱,这不是怕你外头犯浑吃亏嘛,不识好赖心的玩意儿!”
秦小乐却仍然只盯着小铜钱,“你一撅屁股,我就心里有数,就你肚子里那点儿下水,别想着骗我,照实说!”
小铜钱一哂,眉头倒着往下一耷拉,满脸就合成一个“囧”字,“那天在毛子教堂,我不是顺了点儿吃食嘛,昨天闲着没事儿,就寻思着给她送过去,结果扒个阳台的功夫,又让她婆家人看见了,两个半大小子追我了八条街,最后活生生逼着我跳到老五家的染布池子里去了,才算完!我这着了点儿凉,半夜发起烧来,想着你嘱咐我,别落单儿,就没敢出门看大夫,冷得不行,天擦亮时就摸下地拢了两盆碳,谁成想脑袋迷糊着,就没寻思开个窗户缝的事儿,得亏你来救了我,要不然我们家就算彻底绝户了。”
秦小乐眯眼看着他,半天没言声。
小铜钱给看的瘆得慌,直往后缩脖子。
秦小乐一手钳住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实话?”
小铜钱叹了口气,“这事儿街面多少人都看见了,你昨天不在,要不估计也能听见热闹,我就是再缺心少肝的,也不能拿这么晃眼的事情骗你啊!”
他说出这话来,倒是不由得秦小乐不信了几分。
就算真是要骗自己,也不至于拉出这么多牵扯来,还是只要他随便寻人问问就能穿帮的理由。
他心里一松,胸口一直堵着的那口浊气慢慢化散开来。
还好不是,还好只是个意外,要不然他拿什么脸面对着兄弟,对着佟家倒霉催的早夭祖宗们啊。
他一把将唐迆怀里的衣裳扯过来,一个没拿住,拉拉杂杂的掉在了地。
两人都蹲身下去拾捡,只是衣裳里头,再也没有了那个纸人的影子。
秦小乐急的抱起衣服就要往家跑,也不管唐迆在后面喊着要带他去瞧大夫,只跑了几步头也不回的嘱咐小铜钱,身子没好利落,最好别一个人住。
直到他跑得影子都没了,小铜钱身子才晃荡了一下,不得已只能靠唐迆的扶持才能勉强站定。
又缓了一会儿,两人才一起往回走。
沉默了很久,唐迆几次侧头去看小铜钱。
小铜钱余光瞧见了,咧嘴一乐,“你别看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俩有私情呢。”
唐迆却罕见的没有挤兑他,口气里满是担忧,“真的不和小乐哥说实话?你们到底遇到了多大的关口啊,蛇蛇蝎蝎的画魂儿,也不和我说清楚!我老远看着那个会跑会跳的,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小铜钱紧紧抿着嘴,“多余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事情到我这儿就了了吧,别让小乐哥跟着满世界着急火的找人寻仇去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他身还担着不少人呢,你也别说出去,别让他知道,是有人刻意要害我的。”
“歇了吧你!”唐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说,可我也先得知道个原委掌故吧,不过......”他语气真挚诚心,“你能这么为小乐哥考虑,他虽然不知道,这份情我替他记着了,以后我还你。”
“那赶情好啊,”小铜钱打蛇随杆,说不了两句正经话,就又下道了,“所以我琢磨着把我那院子赁出去,从今儿起就跟着小鹊仙班主儿混吃混喝了,我想明白了,没了小乐哥照应,我担个巡警的虚名也没啥指望了,呵呵,如今班子里灶火也旺了,也不差我这么一双筷子了不是。”
“行行行,窝头咸菜管够,一月保证能让你吃一回肉!”唐迆步伐一直随着他慢悠悠的拖行,心里一面感念小铜钱仗义——刚刚看着秦小乐那不管不顾冲出去的劲头儿,他真是打从心眼里怵得慌!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暗暗忧心,总觉得这终究还是个隐忧,即便所有人都黑不提白不提了,可疮口没清干净,光拿块纱布捂起来,总归不会就自己痊愈了的。
只是眼下这么个结果,对所有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