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有些肿胀,自从离开萨勒诺,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亚得里亚海的墨绿色波浪并不危险,水手们有时唱着各种曲调,包括一些对塞壬女妖的幻想,他曾经在各种海域听过各种民族的海员谈论这些年轻的金发女子,她们是力量强大的女战士,时而呼啸于天际,时而潜泳于深海,隐没于波浪下的鱼群里,如死尸般寂静,或行走在海岸陆上,如尘世生灵。奥德里克听渔夫的妻子说起女妖如何用歌声诱惑海民,那时候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对这样的故事向往大于恐惧,现在他只会对这些愚昧的下流胚子不屑一顾,如同任何以间谍为业者一般露出愤世嫉俗的嘲弄之色。
走下船舱时他便有些不舒服,只是他必须替卓戈喂那匹该死的牡马,否则船员们迟早让这畜生害病死掉。
“大人睡得怎么样?”他像个疯子一样对战马问候道,这畜生被吊车运上船时试图撒蹄逃跑,毁掉了奥德里克的一件袍子,此时看见它萎靡不振的样子,奥德里克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添加燕麦和草料时,奥德里克随手将革囊中的一点麦酒倒进去,这可以让它停止一切躁动,甚至在颠簸的船底昏睡过去。
然后他就感受到一种奇怪的震动,似乎脚下的海水正在沸腾一般。奥德里克立刻返回甲板上,他的领主正在大喊着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听见,眼前的景象已经将他吓呆了:
无数桨帆船从西面靠近,他可以望见这支庞大舰队的那些巨型撞角、三角形的拉丁式船帆、配备了大量弓弩手的塔桥,还有更多的细长快船从另一个方向高速袭来奥德里克绝望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领主就在旁边,身上穿戴着华丽的盔甲,肩带上悬挂的武器也已出鞘,却没有任何用处,敌人的抛石机已经在投射引燃的沥青火桶,地狱转眼降临水面。
他们所乘的船只在威尼斯人的舰队里只相当于一艘马匹运输舰,上面的设施大多是用来悬吊,而不是抵御撞角的,卓戈狠狠咒骂起来,因为桨手们正在竭力试图逃离可怕的敌人,诺曼人的舰队已经瓦解了而那些骄傲的威尼斯人,罗马皇帝的藩属,却像是最伟大的征服者一般欣赏着敌人在自己眼前浮沉于波浪之间,一艘艘敌舰被己方战船用弓矢、火焰和撞角毁灭,海上的战争比攻城战更加残酷,没有旷日持久的对攻,却需要同样的抛射武器、攀爬壁垒,而失败者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跑,他们的船只就是他们的坟墓。
奥德里克告诉自己,他应该抛弃卓戈,独自逃生了,他是一个渔民的儿子,虽然这些年更加熟悉使用刀剑和笔墨,但和波浪搏斗的本领终究没有失去。
只是,他始终缺乏这样的心肠即便多年来在南方大陆的土地上亲历过贵人的尔虞我诈,他这样卑微的间谍依然保持着一颗良心非常可笑,他这样的人配讲什么忠诚和荣耀?何况是对一个邪恶的领主?
卓戈的护体白甲在火光中如同无数镜片,他的筝形盾牌似乎要在烟炎中断裂,奥德里克最终将这个佛兰德贵族的武器解下来,领主显然已经陷入了迷乱,任由他摆布着卸下了鳞甲和剑盾。
这时候,整支诺曼舰队已经被毁灭,奥德里克没有逃跑,卓戈的胡须被熏得焦黑,就这样两个异乡人都成了威尼斯舰队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