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离昏暗的城门越来越远，漂泊在晃荡的湖面上，小鱼这才有了些真切的感觉。带了丝丝凉意的夜风吹来，她立在船头，依旧不发一语。此刻太阳已经西下，连个轮廓也不留，月亮还在湖面逗留，一半瞪得浑圆望着宁静的湖，一半在湖里波光粼粼地要散，随着船只和船桨带出的水纹悄悄地移动。 适才出了司北的瓦屋，三人便没有说话，小鱼的脑袋此刻很混乱，她不知道是该为自己附身悯帜小姐却不告诉他们二人这种行为道歉，还是为他们二人明明知晓她妖精的身份却闭口不言而感到埋怨。思索无果，小鱼愤懑地把适才算完卦后冲动之下抽到的猴子糖画放在嘴里狠狠一咬，突然想起这还是安曜给的钱，又想起这几日都是寄人篱下，生出一股不好意思，刚要转身，就闻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明明有些紧张却故意带着轻松和试探小声道：“别生气了，都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没消气呀？” 听见这声音，小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混乱了，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撰紧手中的竹签，提醒自己要镇定，对方这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求和来了，她要大人不计小人过。 小鱼刚打定伸出友谊之手的主意，脚下的船只突然狠狠一击，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上面，可这明明是湖面之上，小鱼的脑袋转得飞快，以前就听说一些大型妖物会在日落之后对水面的游人下手，今日莫不是运气太差遇到同类了吧。 正思索间，手腕被一只手握住，后背靠上一股温暖坚实的力量，小鱼微微抬头就看见安曜的侧脸，她原本就跳个不停的心此刻更是小鹿乱撞。 明亮的光线自安曜掌中划出，覆于舟船之上，舟船渐渐脱离水面，又迅速升到空中，在白光的映衬之下，一只巨大的鮟鱇鱼显现出湖面。它一张嘴比船只还大，青色獠牙和凹凸不平的皮肤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鱼身猛地一翻转，鱼尾扫过船舷，船只微微动荡之后立刻恢复平稳。 湖底河床上，清猗坐在水草上长舒一口气：“可算是找着她了，但是这下，到底该不该把她带回去呢。”一旁的拓跋云离没有说话。清猗叹口气：“你就别自责了，就算那天你守着小鱼回家，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去宰相府找悯帜的。” “有时候我不是很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云离这样说着，眼中有些怒意，“一个不认识的人都值得她这么冒险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清猗笑道，“悯帜是小鱼的朋友，要是小鱼听见你的话会跟你急的。”云离也不再接话，忽然闻得湖中一股腥味，眉头一皱：“你低估了这个人类的能力，看来他不仅会术法，并且灵力不会弱，冥鹤先生留给你的灵兽竟抵不住他微微几招。” 清猗站起身来，道：“走吧。” 言罢清猗施法破水而出，凌空御风，她大喝一声“拖拖”，鮟鱇鱼瞬间化作一束光飞向她腰间挂着的海星囊袋。清猗掌中带风击向安曜，后者将小鱼藏于身后，以灵力接招，又让凌空的舟船稳稳落在水面，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错嘛。”清猗随之稳稳落在船头，她直直望向安曜，“你比我想象中厉害。”云离这才缓缓浮出水面，腾空落在清猗身后，望向安曜和方燃的目光里颇有几许探究。 “过奖。”安曜如是道，握着小鱼的力道却是一丝不松。 小鱼适才被眼前的光晃得花了眼，听见清猗的声音觉得熟悉，现在身形稳下来才见着真是她，小鱼大呼一声“清猗”，说着就要朝船头的清猗跑过去，可没走几步就身体就重重往回一带，她的身体随着船只摇晃，险些摔倒，她回过头疑惑的看着安曜，只见安曜笑道：“仔细一点，别摔着了。” 小鱼迟缓的点点头，转过身走向清猗跟前，一个扑身抱住清猗：“这几日我可想你了。”见清猗身后的云离看着自己，她知晓他肯定气她那日受了他的好处就到人界闯祸，只得讪笑道，“当然我也想你。” 清猗有些埋怨地将小鱼的脑袋掰开：“那你还不回来。” 小鱼正要解释，就见清猗回头望了一眼云离。小鱼的手臂被云离捉住，云离手中积了法力，稍稍一扯，久违的虚脱感整个笼罩小鱼，她踉跄着往后几步，差点落进水中，好在云离一把拉住她。她抬头看一眼，悯帜此刻瘫在清猗怀中，脚步有些浮沉，却似正慢慢聚着意识，清猗在悯帜额上轻轻一点，悯帜眼睛一闭，整个人软了下去。 清猗手中聚集了光点，光点支撑起悯帜的后背，悯帜的身体凌空一点点飞向安曜。安曜看着对面的三人一直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接住悯帜，转身将她放到身后的方燃怀中。 月亮此刻已经完全跳出水面，圆滚滚地被湖水托着，它幽幽地替三人三妖划分界限。小鱼此刻还有些虚弱，清猗跟安曜说话的声音她有些听不清，只闻得大抵是多谢他这些天对她的照顾。她看见清猗的背影俏丽挺拔，转头是云离俊朗刚毅的侧脸，又稍稍低头，看见自己在湖中的倒影，跟对面的三人并无差异，可她是妖，她生活并且只能生活她的妖界，这几天在将军府发生的事情突然像是一场梦，包括适才她经过的索寞城，尽管她从未曾做过这么美的梦。她做过最美的梦便是一片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海，那些花和将军府的芙蓉花一个样儿，不同的是它们多得漫山漫海，仿佛整个世界都是。 清猗转过身对小鱼说：“和你人界的朋友道别吧，我们回家。”说罢自脚下生出淡色的红色光晕，舟船不再随着水波晃荡，变得平稳固定，像是被置在平地上一般。 小鱼感激地看清猗一眼，她走到安曜跟前，此刻的他在她眼中又成了黑白色，她记得他今日的衣服虽是素色，却是质地柔软的浅蓝色锦缎，腰间的缎带上配了银蓝的纹路，她忽而想起什么来，走到悯帜身边，从悯帜的衣袋里拿出一条白玉蓝穗的配饰，她紧紧攥着挂绳的一头，走向安曜的时候，第一次有脚底踩在水中兜了一鞋子水的沉重。 “今日吃了饭，掌柜的找了银子，加上你路上给了我些银两让我见着什么喜欢便买什么，我觉得这玉穗挺配你这身的，也当是谢谢你……你们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小鱼说这话时本是低着头，说完先是回头看了方燃，和方燃相视一笑，而后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安曜，他黑沉沉的眸子让她回到初次见他的那天，那时候她把他当做敌人，或许那时候他就能看见她，但真相是不是如此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是她的朋友。 安曜接过玉穗，握在掌中，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的面容，第一次她对他怒目圆瞪，第二次她体力不支奄奄一息，第三次是现在。他看着她清明透彻的眼睛，道：“抱歉，没有告诉你真相。” 小鱼摇头，打趣道：“若是你告诉了我，这些天我可没那么自在的只顾吃喝玩乐了。你们鸾岱山可是天底下捉妖最厉害的仙山，连我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妖精都有所耳闻。” 安曜被她的话逗乐，笑道：“我们只捉危害苍生的坏妖精。” 小鱼想了想，她虽然平时好吃懒做、疲于学习、无法无天，但除了欺负一些灵力比她若的水系小妖和没有灵力的螃蟹小虾，实则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兴冲冲的还要接话，就见站在船头的清猗用眼神示意她该走了。小鱼撇撇嘴，看看安曜，回头看看方燃和他怀中的悯帜，良久说：“我回家了，等我身体完全恢复了再来找你们。”说这话时她不敢看清猗和云离，也忽而不敢看安曜，她转身跑到悯帜身边握住她的手，“悯帜小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和才乾在一起的！”见方燃直直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安曜还在身后，她这样的明摆摆的“抢亲”行为会不会被打？ “小鱼，我们该走了。”清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鱼闻言微怔，对方燃说：“我走啦。” 方燃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来日方长，却腾不出手，他小声道：“你不来我们也去找你。”见小鱼疑惑惊讶的样子，他又道，“安曜的灵力在鸾岱山可是数一数二，魔域都去过，水方根本拦不住他。”说完对小鱼眨眨眼睛。 这悄悄话听在清猗和云离耳朵里可没有一丝开心的成分，清猗和云离听出小鱼不想回水方，现在明摆着就是拖着时间不肯走，和云离对视一眼，云离点点头，清猗直接一个身形闪到小鱼身后：“若今日还不回去，怕是会误了救冥鹤的时辰。” “你说什么？”小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见之后的第二日，冥鹤先是听水方集市巡逻的虾兵蟹将说曾见过你和傲苓打斗。”清猗说着看了一眼云离，“我们在宰相府寻你一日寻不着，怕你又被傲苓捉了去，云离不得不将那天一早在水方集市发生的事情告之冥鹤，冥鹤找到蝠鲼一族的府邸，直接将傲苓抓出来放到焱妖台边掐着她的脖子逼问她把你弄到哪儿去了，傲苓差点被冥鹤直接扔到焱妖台上直接打回原形。桦刹宫的猎妖行者跟着赶到，和蝠鲼一族的妖精一起将冥鹤关进桦刹宫的监牢，傲苓也被软禁在桦刹宫。妖界明令规定不可以残害同类，一旦枉法，你也知道，无论多么位高权重，必须严惩，甚至以命偿命。现在我们要等你回去，只有你完完整整地出现了，傲苓的行为才会受到惩罚、冥鹤的行为才能得到端萝宫主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