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央求道:“你就告诉我吧!” 李琰轻叹了口气道:“但凡宫廷中的斗争,无不是为了争权和争宠,众所周知,在后宫众多妃嫔中,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淑妃娘娘。” 我凝视着他道:“可淑妃娘娘得宠已非一朝一夕,为何现在才动手加害?” 李琰道:“以前淑妃娘娘的身子弱,无法生育,膝下又无子嗣,就算得宠,也成不了大气候。而这两年娘娘的身子大有好转,皇上时常流连紫宸宫,倘若娘娘诞下龙子,以皇上对娘娘的情意,只怕会对某些人产生威胁。” 我在宫中多年,素来知道其间的斗争残酷,可从未想到竟也是如此的荒谬,仅凭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测就要害人性命,对象还是与人为善的淑妃,人性怎能泯灭至此!不由恨恨地说:“淑妃娘娘的身子确有好转,可能否生育之事就连孙太医都无法断言。” 李琰清淡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那句话,死人总是比活人更能令人放心。” 我心中恨意激荡,却又是丝丝无奈,静默了会,问道:“你可知道谁是幕后真凶?” 李琰掠我一眼,道:“觊觎皇位之人都有可能,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他话虽说得含糊,我却心如明镜,无非就是太子、蜀王、越王、燕王,他们虽非淑妃亲生,但好歹是一家人,平日里淑妃待他们也视同己出,相比自己亲生的安康公主,只好不坏。他们怎能如斯狠心,下此毒手!自古无情帝王家!娘说得一点也没错! 怨气渐散,又觉自咎,我凄笑道:“娘娘被害,其实我才是罪魁祸首,若非我自作聪明,四处翻查西域典籍为娘娘治病,她怎会落到如斯田地?被病痛折磨总比现在死不死、活不活要好,这一切都怪我!”说话间,眼泪已将落下。 李琰近前来抽了我身上的绢帕,塞到我手中,宽慰道:“事已至此,你再自责也无济于事,而且你只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谁又能料到事情会是如此?” 我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的错,事情本不该如此!去年,李大将军曾借探视淑妃娘娘之机,对我有所提醒,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看着篮子中的夹竹桃叶说,‘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刻意为之’。可我却蠢钝如猪,竟未能体会他老人家话中的意思。是我害了淑妃娘娘!” 李琰秀眉微展,默默想了会,喟然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总算明白了,父亲从前为何总是阻止我向皇上举荐孙真人为淑妃娘娘医病,原来是有此顾虑!” 他从我手中又取过绢帕,轻拭我的眼眶,“木已成舟,无谓之事多想无益,眼下还是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吧,这宫里怕是待不得了。” 我抬头看着他,颇泄气道:“我区区一个奴婢,何去何从岂是我说了能算的?” 李琰微笑道:“你凭一己之力就扳倒了张汝昌,这回怎么如此轻易就泄气了?莫要忘了,百二秦川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凡事事在人为。” 观他神情,似乎成竹在胸,我怔了怔,疑惑地问:“莫非侯爷已有了主意?” 李琰道:“主意是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依计行事。” 我长叹了口气,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求自保,我还有得选择吗?” 李琰浅浅而笑,“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好。” 我扯着他的袖管轻晃了晃,让他说下去。 他淡淡瞟了眼我的手,我忙收回背到了身后,瘪着嘴装出了一脸无辜。 李琰轻弹衣袖,笑着问:“你可知道陈平?” 我点点头,“汉献侯陈平,他‘六出奇计’协助汉高祖刘邦鼎定天下,又与周勃平定诸吕,迎立了刘恒为帝,与汉文成侯张良齐名,怎会不知。” 李琰又问:“那你可知‘六出奇计’是哪六计?” 哪六计?当年在栖凤谷时,李大将军曾与我说过的,我垂目地面,细细回忆了半晌,方才想起,缓缓回道:“刘邦被扣咸阳,陈平‘声东击西’,自项羽身边将其救出;他用‘反间计’离间项羽、范增,致使范增受不了委屈暴毙而亡,楚势由此衰颓;他以二千妇人乔装诱敌,解了刘邦荥阳之围,此乃‘瞒天过海’之计;他计封韩信,使韩信以‘十面埋伏’败了项羽,是为‘借刀杀人’;他‘请君入瓮’,在云梦泽设计擒了韩信,使刘邦翦灭异姓王而固其刘家天下;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冒顿单于率四十万铁骑困于白登山,又是陈平献上‘美人计’为刘邦解了白登之围。” 待我详述完毕,李琰朝我赞许一笑,我纳闷地问:“这‘六出奇计’与我的事有何关联?” 他道:“自然是有关联,你若想平安离宫,‘六出奇计’大有借鉴之用。” 我一时不明所以,疑惑地问:“此话怎讲?” 李琰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眸凝注着天际,好一会儿才道:“你如今的处境想必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就如当年刘邦白登被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纵使有心防范,但敌暗你明,难免力所不逮,百密一疏,你若想万无一失,解你眼下困局,尚须仰赖一人庇护。” “谁?” “慕容尊王!” 他?我脑中千丝万缕,细细捋顺过去,忽然一个闪念,白登之围!冲口而出,“美人计?莫非……” 李琰与我相视一眼,默认了我的想法,我紧锁着眉,难以置信,“你想让我牺牲色相去勾引他不成?你究竟是何用意?” 李琰嘴角微勾,语带玩味,“慕容尊王早已被你迷昏了头,慕容伏允诏他回吐谷浑,他却为了你公然抗命,所以你无须做什么,只需费些唇舌哄他去向皇上请婚,皇上一旦答应了你们的婚事,你便是吐谷浑未来的世子妃。如今大唐和吐谷浑尚未撕破脸面,碍于皇上‘德被四海’的名声,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你这个吐谷浑世子妃的主意?” 我一听,立刻否决道:“让我嫁给慕容尊王,我宁愿去死!” 李琰收回视线目注着我,叹道:“沉住气,听我把话说完。我既然说过让你离宫,又怎会让你真的嫁去吐谷浑?” 我略定心绪,默默点了点头,静静听着。 他接着道:“‘美人计’不过是缓兵之策,为的是令欲害你之人心存顾虑,不敢轻易对你出手。适当时候我自会想办法让皇上取消你们的婚约。” 我不以为然道:“君无戏言,圣旨一下,更是板上钉钉,如何能扭转乾坤?” 李琰笑得淡然,说:“两国一旦交战,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消婚约了么?” 我“啊”的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兵者,国之大事,岂是说开战就开战的?” 他笑说:“我上次已经与你说过,皇上早有出兵吐谷浑之意。” 我皱眉奇道:“但凡行征伐之事,都须师出有名,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皇上如何肯出兵?” 李琰微笑着轻轻摇头,叹道:“你怎又糊涂起来?华夏自有朝以来,历经千载,世事沧桑,风云变幻,但有一个道理亘古未变,那就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出兵的理由还不是胜者的自说自话。” 他顿了顿,侧首笑望着我,“没有理由,我们就制造一个理由。” 我看着他笑如春风的眼睛,心中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一丝寒意,紧握着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问:“如何制造?” 他的眼睛漠然转向天际,缓缓道:“待皇上为你与慕容尊王赐婚之后,寻个适当时机让慕容尊王消失一段时间,再派人去吐谷浑散布流言说慕容尊王死于唐人之手,以此煽动慕容伏允兴兵犯唐。慕容伏允好勇无谋,身边的亲信大臣又素来对我大唐心存芥蒂,经由他们鼓动,慕容伏允必然会中计,如此是为‘反间计’。” 我想了想,道:“可这么一来不就是大唐失理在先,慕容伏允反而以为子报仇为由,师出有名?” 李琰微笑着说:“就是要让慕容伏允怀抱如此心态,他才会毫无顾忌地进犯大唐。只要他攻我城池,戮我百姓,便可以将慕容尊王活着的消息公诸于世,放他返回吐谷浑,这样一来,岂不就成了慕容伏允轻信流言,失察在先,撕毁盟约、妄动刀兵,失义在后么?那时,皇上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朝中百官,出兵征讨吐谷浑,此乃‘六出奇计之借刀杀人’!” 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不由得掌心湿腻,冷汗淋漓,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计是好计,环环相扣,堪称绝妙,可未免太过凶险,为我一人,竟要伏尸百里! 他似是看出我心中顾虑,目注着我淡淡道:“两国一战,势在必行,就算不因你而起,皇上也会寻个适当理由征伐吐谷浑,所以你不必心怀负担。记住,你只是个宫女,大势你无力改变,你要做的就是顺势应人,在随波逐流中为自己谋条生路。” 他说的这些我自是明白的,但这个结果于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 见我半晌都无反应,李琰微微蹙起眉头,道:“生死关头,莫再妇人之仁。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父亲考虑,你总不愿见他人到晚年无依无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