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傅文忽然温暖地笑了起来,“可摸索了半晌,却没掏出一钱银子。” 李琰也展颜笑着道:“那是我今生做过的最缺体面的事,自那以后我都会随身带着一锭银子,因为这么丢脸的事经历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傅文沉默了一会,缓缓接着道:“我当时虽有些失望,但心情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好,我不知道是为何,可能是内心中太渴望遇到一个真诚的人。正当我打算离开时,您又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身时正好看到您抽出刀,将一颗镶在刀鞘上的宝石凿了下来,递了给我。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宝石,当时我年纪虽小也没什么见识,可那颗宝石散发出的耀眼光芒连我都能觉出非比寻常。我大喜过望,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一心想着娘的病有救了,连忙向您磕了个头,转身就跑了。” 李琰轻轻叹息道:“可那颗宝石还是没能救得你娘的性命。” 傅文的泪水似已在眼眶中打转,却含笑着摇头道:“我爹早逝,娘起早贪黑的给人做针绣养家,从未享过一天的福,本已是积劳成疾,又加上那次一病,就算是扁鹊再世也难治愈。虽然救不了她的性命,可是托了那颗宝石的福,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安享了几个月衣食无忧的生活,那几个月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李琰仰天长叹道:“岁月本就无情,生命也无所谓长短,只要活得开心就好。若是真心快乐,就算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刻也是值得欣慰的。如果不快乐,就算长命百岁,又未尝不是一种痛苦折磨。” 傅文黯然道:“卑职曾在娘的灵前起誓,此生愿为牛马,以报将军恩德,望将军成全!” 李琰凝注着傅文,很久很久,淡淡问道:“你当真不走?” 傅文霍然抬头,坚定回视着李琰,一字字道:“卑职决心已定!” 李琰又问:“你不后悔?” 傅文坚定又道:“绝不后悔!” 李琰眼中波光闪动,微微点了点头,叹道:“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世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罢!我不勉强你,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李琰扶起傅文,吩咐他将另一个坑填好土又竖了碑。静静立了好一会,他突然转头望向我们这边,朗声道:“兄台隐在树后多时,何不现身一叙?” 我闻声一慌,忙侧身闪到树后藏起。侯承远淡淡瞥了我一眼,知道我不愿见李琰,遂独自转了出去,道:“想要瞒过你的耳目还真是不易。” 静了半晌,闻得李琰道:“我虽察觉有人,却未曾料到会是侯兄你。以侯兄的武艺,气息不该如此沉重,莫非…………树后另有其人!” 李琰语声未歇,风中已传来衣袂迎风翻飞的声音,一道修长的白影轻灵地掠过树梢落在我的面前,落地的同时,手指制住了我咽喉的人迎穴,感觉咽喉两侧麻了一瞬,眩晕感直顶脑门,若非扶靠着大树,早已倒了下去。 李琰看清是我,当场愣住,本已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骇人,额头汗出如浆。 侯承远面色立沉,侧身一个疾步,猛然挥开他的手,扶住我,怒对李琰道:“你疯了!一出手就是咽喉要穴,你想要了芸儿的命不成!” 李琰脸色惨变,急向后跃出一步,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嘎然道:“你……你为何在此?” 我脑中昏昏沉沉,全身酥软无力,只能勉强站稳,喉咙里就像是被硬物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侯承远忿忿道:“这傻丫头一路尾随你来此,还不是因为…………” 我忙扶着侯承远的手臂轻摇了摇,打断了他,又缓了半晌,待眩晕感稍减,使尽剩余的力气硬生从喉咙里逼出了几个字:“扶我……回去。” 侯承远恨瞥了眼李琰,甩下一个冷哼,扶着我慢步离开。 行了几步,他忽又顿住步子,头未回,沉声道:“李琰,芸儿是个重情之人,你若还顾念以往的一点情分,从今日起,我希望你在芸儿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不要再在她的面前出现!”语毕,复搀着我提步而行。 “站住!”身后突然一声低喝。 我愣了一瞬,侯承远扶着我缓缓回身,与李琰对峙而望。 李琰眼中晦涩深沉,目光掠过我,又像刀子一样锋利地刺向侯承远,道:“芸儿不能跟你走!” 侯承远冷笑道:“可笑!芸儿已经答应嫁给我,为何不能跟我走?!” 李琰冷冷地逼视,她答应过你什么,我不管,总之,她不能跟你走,更不可以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侯承远仰面大笑起来,“世上负心忘情之人何其多,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当初是你为了邱思若,狠心放弃了芸儿,如今邱思若已死,你又想吃回头草?李琰啊李琰,你的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李琰定定看了会我,沉声道:“负心忘情也好,厚颜无耻也罢,随你怎么说,今日,芸儿必须留下!” 侯承远将我紧紧搂住,眼底寒光骤起,瞪着李琰,一字字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琰猛一挥袖,眼中瞬时精光闪耀,挺胸傲然道:“你当我留不住?” 话语出口的同时,惊人的气势也在瞬间爆发,一头泼墨般的长发迎风张扬起舞,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色,宛如鬼魅般凄艳。 感觉侯承远搂着我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不禁抬头打量起他的神情,他的瞳孔在渐渐收缩,满面俱是兴奋之色,简直兴奋得全身发抖,语声激动道:“四年了!四年没见过你如此认真的眼神,我虽自信能胜你一筹,但你我从未真正较量过,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他低着头瞧了我很久,抬头又道:“你若能胜我,我便如你所愿,但你若输了,请你永远在芸儿面前消失!” 李琰缓缓抽出手中的青霜,刀光点点展开,亮如一泓秋水,寒如十月凝霜。 他将刀鞘扔给傅文,用纤长的手指轻抚着四尺刀锋,徐徐道:“你很强,比我更强,可是强并不代表你一定能胜我。” 侯承远的眼睛直盯着李琰手中的刀锋,手中力道紧了紧,神情略显冷凝道:“你说得不错,强不一定就能赢,当年你能斩杀默啜赤,决非侥幸。默啜赤是突厥大将,又是贺逻鹘的老师,武艺绝对不弱,却丧命在你的刀下,我虽不知道当日情形,但有一点我却非常清楚,人可以自负,但不可以轻敌,临阵对敌,若怀有轻敌之心,便已输了三成!所以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 李琰淡淡一笑,道:“看来,我的胜算又少了几分。” 侯承远又低头瞧了我一眼,对李琰道:“你知道就好,四年未曾出手,你有几分胜算应该心知肚明。你又何苦来自找麻烦?” 李琰淡淡道:“我平生最怕麻烦,可是麻烦却偏偏经常找上我。” 侯承远轻叹息一声,缓缓放开了我,上前几步道:“我若伤了你,芸儿必定会伤心,我不愿见到她难过的样子,所以我再奉劝你一句,凡事应该量力而行!” 李琰微笑道:“侯兄向来说战便战,少有犹豫,今日怎就变得婆妈起来?这似乎不是你的作风。常言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此看来,我的胜算,似乎又多了几分。”说着,他将目光移向我,眼中瞬时变得柔和起来。 但于我来说,他柔和的目光更似利箭,直透我的胸膛,刺得我阵阵心痛,忙微侧转身躲开了他的视线。 侯承远沉默了半晌,忽也笑了,道:“彼此,彼此!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说话间,他的手已触及刀柄,眼光也变得如鸷鹰般锐利。 两人言语间的针锋相对表面上虽有所缓和,但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有增无减,一场无形的较量早已展开,天地间充满了肃杀之意。 我虽有心想制止,此时却是无能为力,能勉力站住已是万幸,更遑论他顾,心中只能干着急。 眼角瞥见傅文默然立在不远处,忙扯起嗓子装咳了两声。 傅文向来机警,闻声目光快速移向我,我向他丢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快步掠到我身边,扶着我避至一旁,一面问道:“小姐是否头晕无力,咽喉如塞,不能成语?”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说的症状我都有。 傅文道:“小姐是被将军用柔劲击打了人迎穴,症状会持续一刻,须揉按神庭穴和印堂穴方可缓解,卑职冒犯了。”说着,他伸出手指抵住我印堂、神庭二穴,一重一轻,绕圈揉按起来。 平地忽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了漫天的蒲公英,盈盈飞舞如飘雪,环绕在二人身周,久聚不散,似让这难得的恬适季节也平添了些许凛冽。 风未住,蒲公英仍在空中舞动,只听“呛”的龙吟声起,侯承远手中的刀已出鞘,一道寒光破风而出,自上而下掠向李琰的头顶,其势又急又猛,击碎了漫天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