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已经过去了十五天，天气也越来越冷。透过双层玻璃，李洛约看着不断飘落的雪，心里也有些波澜。
前些天和罗曼一起去看望了一个狱中校友郭俊，他终究得到了他想要的。所以今天本该是去告诉他答案的时候，李洛约却没有去，他不去，罗曼也不方便单独去了——尤其得到这家伙的“表白”之后。
李洛约对于被人利用很不舒服，哪怕对方很可能再也没法像普通人那样回到城市生活。
他裹着被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找食物。
表妹李珊珊这几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每天晚上才回来，神神秘秘的。要不是表妹和舅舅一个德行，他几乎认为她是看上了什么人，在和人家二人世界。郭俊的事情告诉他，隐私太重要了，不要随便去打探……可是表妹不在，他也没有了什么做饭的心情，不是吃罐头就是喊外卖，这几天外卖小哥说业务太忙，暂不接受除去中午以外的业务，让李洛约更是忧郁了。
做事能不能够专业一点，不要那么多的特殊情况！
你少跑一家，就可能造成一个年轻人饥饿导致无法集中注意力。继而可能无法解决一个别人的难题，造成一个家庭的痛苦！
就在这时，方方给他打电话过来。
李洛约是不想接的，这个正牌的西叶市青年记者总让他有些不敢直视，毕竟他和罗宾用过他们家招牌太多次。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同学啊，这里有个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你想过来看看吗？”
方方笑着说。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李洛约不屑地想，一个个真当我是免费苦力，之前帮忙不过是看在抹不开情面份上。现实世界是很无聊的，所以他才会加入奇谈怪论，寻找一点点不一样。
“呵呵，这样吧我先给你说一说大概情况。今天，在一幅画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在此之前，他是不存在的。不过……在所有人眼前，他突然从画里出现。而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准确来说，我也是其中证人之一，那幅画……呵呵，你过来看看就明白了。”
呵呵个屁啊……
李洛约嘴上说着：“还没吃饭。”
“巧了，我也没吃。”那头方方说：“罗宾我也联系上了，正在抄这里赶来。我们三一起吃个饭，好久没见了。再怎么说，你们名义上也是我的同行吗哈哈。”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将军还是纯粹调侃，可是李洛约却不能去了。借用西叶青年报这个马甲很多次，吃人手短，出来玩，总是要还的。
乘坐公交抵达美术馆已经是一点半，李洛约饿得脚步虚浮，更是怕冷，不停搓着手。前面的年轻男人朝他挥挥手，走了过来。
方方戴了一副方框黑眼镜，头发大概有一指长，三七分，用发胶和发蜡固定过，看起来很精神。他穿了一件贴身防寒夹克，淡红色长裤，脚下一双尖头皮鞋，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平面模特多过于记者。
他笑了笑：“哎呀，你终于来了。走吧，边进去边说。”
不容分说，他一把拉住还有些没精打采的李洛约就往美术馆大厅走。
大厅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不少人都踮着脚想要一窥究竟，都被两位严肃的保安给拦住不让进。方方拨开人群，给两位保安大哥出示了证件，然后小声说了什么。保安们点点头，给他让开一个人的空间。后面的人不干了，纷纷说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
“这位是本次展览特邀的记者，白先生允许的。其他不行。”
两位门神冷冷说。
美术馆李洛约是去过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散步的地方，因为里头没有人叽叽喳喳，哪怕叽叽喳喳也会很小声，符合李洛约的安静美学。再一个，在这么高雅的地方自己当然也是高雅的，所以来的人自然而然都会保持相当素质，争执和恶意很少。
以前舅舅李侠骞就说过，最好的独自思考的几个地方，一是马桶上，二是上课时，三是美术馆。李洛约问，那么图书馆呢？李侠骞有些落寞地回答，我就是在图书馆遇到你舅妈的……那里更像是一个偶遇的好地方。
西叶市美术馆分成了几个部分，最重要的自然是展览区，从上空俯瞰下去就是一个十字形，供给各位知名艺术家展示自己。十字形的东南缺口是vip室，那里就是vip举办活动的地方，大多数是私人性质沙龙。东北方块缺口是放映室，一般会放映一些已经不再公映的经典电影，比如卓别林的《大独裁者》《城市之光》，奥森?威尔斯的《公民凯恩》，《卡萨布兰卡》……偶尔也会被人摆脱，播放一些小规模传播的艺术片。有艺术学院的独立影片，也有一部分的新电影试映，当然，这些也是私人性质。普通游客很难在里头获得一个席位。西北缺口位置是书店，里头摆放的书籍大多数都是文学价值比较高的作品，也有一部分极为经典硬生生从通俗读物升级为艺术的书籍，比如《马耳他之鹰》。左后一个位置就是出口处的西南角，这里是一个小型餐厅，风格比较小资，各种餐点量都较少，以清淡为主。
方方将他直接带到了展览区的北上角，在这里的一个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从他们的衣着和脖子上的牌子，李洛约发现大多数是记者。
人群围拢的里头摆放的是一副油画。
走的是抽象表现主义，也就是俗称的抽象画。其实抽象画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简单来说，画本来是模仿的艺术，多年以来模仿和再创造的内容已经过于重复，让喜爱画的人都有些审美疲劳。抽象画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在此之前正统的画画方式就是严肃又严谨的，无论是构图还是上色都是一丝不苟，就和中世纪贵族的礼仪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标志。不过新的画家们，尤其是有创新精神的开始了另一种绘画方式。他们具有无意识自发性，随机创作，从社会的现实和大自然规则之中解放了出来。
所以这些作品被称为超现实主义。
超现实主义对于自我表达是非常强烈的，因为是很个人化的创作，加上随意的画风，所以表现的艺术感情强度很高。在那个都是传统画派的时代，抽象画的确是独树一帜，很快得到不少人拥簇。
用如今的话来说，超现实主义就是那个时代的非主流画派。反叛的，无秩序的，充满强烈个人色彩的，这些因素都很迷人。
李洛约眼前的画正是走的这一条路子。
画的中心是一座工厂的烟囱，笔直高耸，不过烟囱却是漂浮在空中的，上下两头都在排污，用的色彩是浓重的咖啡色。背景烟雾都是蓝色的，颜色狂乱而肆虐，就像是下了一场蓝色暴雨，这看起来有些像溅射的色块。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黑色斑点，看起来就像是霉斑的点缀。整幅画都是采用冷色调，看起来有些压抑幽冷，不过仔细看去却又发现里头充满了某种强烈的控诉力量。让李洛约最为注意的是，烟囱旁有一个突兀的人影。他并没有脸，完全是鲜红色涂成，不过画得颇为仔细，马尾发，手持一支画笔，正在一个画架上作画。
这个人显得十分怪异，和整个风格完全不搭。
就在李洛约皱眉苦思之时，旁边方方碰了碰他胳膊，小声说：“就是这里。那个红色人，看到了吗……上午根本就没有出现，而在我给你打电话半个小时前，就在我们面前自己显现出来……”
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恶作剧。
李洛约正想说无聊时看到了画架上贴的画家名字，白烨。
白烨，这个名字好像常常在网络上看到过……哦记起来了，M大艺术学院还曾经请他来演讲过，是一个挺有名气的画家。
“白烨可是被外界称作当代莫奈，”方方轻笑一声，“虽然夸大了不少，不过他的画的确价值很高。是我国这些年为数不多能够将画展开到世界各地去的人。”
“那他为什么在西叶市摆画？”
“是邀请。”
这次画展展示的都是国内著名画家的作品，西叶市艺术馆是下了大工夫准备宣传一番的，所以请到白烨也不是什么大新闻。只是白烨的画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绘画的红色人影，这后面会造成的后果就太复杂了。不用说白烨本人是不会干这种自毁的蠢事，当然会发火愤怒，作为艺术家，每一件艺术品都是自己的心血，称之为子女都不为过。就在父母眼下，子女被人给毁容了，那事情绝不可能随随便便了！
再一个尴尬的是美术馆官方。他们找了不少人，又是说好话又是找关系才让白烨能够露脸给美术馆加加人气，结果竟然才一个上午就出了这件大事，如果不能够给他一个交待那么诚信首先就会跌到低谷，别的艺术家也会怀疑馆方实力。第二个是安保问题，众目睽睽之下被毁画，美术馆自然是最大的责任方。第三就是前两个引起的连带反应，美术馆的压力来自社会各界，可想而知再过一会儿各方记者都会群涌而至，那两个保安必定是拦不住的。
“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
李洛约兴趣并不大，干这种简单粗暴的事一点也不讲究，他更喜欢精细和狡猾一点的对手。
所以他说：“这种事还是找警察最好。”
“不行的……”
方方苦着脸。
李洛约当然明白为什么不行。如果美术馆能够单方面摆平这件事，那么只算是一个小小失误，如果找警察那就是明明白白地说：对不起，我们搞不定。那么这件事必定会被迅速传播出去，对白烨对美术馆都不是好事。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社长和美术馆馆长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所以他最希望的是能够迅速摆平……于是我就想到了你。这种事情，在我们西叶市不找你们找谁啊？对吧？放心，你只要愿意出手就行。其他信息渠道交给我来处理，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方方一个劲儿戴高帽。
李洛约正想拒绝。
结果旁边冒出一个卷毛男生说：“好的！看起来很有趣，对吧，K？”
这家伙又随随便便乱答应。
李洛约瞪了罗宾一眼。罗宾则是露出无畏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边吃东西边聊。”
方方大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