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蛟宫。
一方四方金榻坐落在宫殿正中央,周围环绕着一池灵水,十几尾金鲤在水中游荡。
卢通、万妙念坐在榻上。
卢通抬手递过一杯茶水,道:“辛苦道友。”
万妙念没有客套,接过后一口饮下,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好茶。”
“三宝茶,等下我让人包几斤。”
三宝茶,抱容用三宝之气炒制出的药茶。
卢通重新添满,问道:“卢泰外出游历时可曾遇到过危险?”
“当然。”
万妙念再次一口喝完茶水。
卢通直接把茶壶推过去。
万妙念一边回忆,一边接过茶壶,想了一会儿,直到第三杯茶水下肚才再次开口。
“遇过一个邪修,好像是在厉国。卢泰和当地的小修士一起进山抓人,中了邪修的陷阱,差点被人弄死。”
“你出手了?”
“没有,他宝贝多,自己杀出来了,就是一起进山的几个小修士都死了。卢泰送尸体回去时,被刁难了好一番。”
卢通微微颔首,道:“还有呢?”
小青鸟送来灵丹、瓜果。
“还碰到过一次山匪。”
万妙念抓了一把灵丹,摇头道:“不对,不是山匪,应该是偶尔当一回山匪的山民。卢泰路过时借宿,被人下了药。他经验太少,见山里人长相憨厚、修为也低,一点防备都没有,要不是我出手,那次就彻底栽了。”
“多谢。”
卢通捏了一枚抱容种出来的紫芝果。
万妙念跟着抓了几个,道:“还有一次是在兹国。兹国律法严苛,等阶分明。卢泰碰到了一伙酒囊饭袋,一起喝了两杯酒,胡说什么兹国有法无术、外强中干,被人举报了,害得我也被逮进去了。”
卢通笑着摇了摇头。
卢泰的书没有白读。
术和法不一样。
术在内,不知不觉间变化万民,万民也顺应其道。良妖正国通过传法、教书、改器物等立下良妖之风,就是教化之术。
法在外,悬设法令、御使万民。兹国的法律再严苛,也只能约束手脚,掌管不了心神。
“如何脱身的?”
“没办法,兹国的真人太厉害,我不是对手,只好告诉他们卢泰的身份,最后一个叫丁太保的召见我,问了一番话就把我们放了。”
“丁楚,他成婴了?”
“成了。”
“还有呢?”
卢通取出一壶酒。
万妙念盯着酒壶,道:“卢泰可能在牢里吃了些苦头,后来懂事多了,一直没出什么乱子。”
卢通有些意外,把酒壶推过去,道:“在尚麟国时没有吗?”
“没有。”
万妙念拿过酒壶,对壶喝了几大口,道:“尚麟国道法昌盛,卢泰没心思干别的,每天都在四处结交道友。”
卢通蹙了下眉头,等万妙念喝完酒,问道:“王聘妃呢,卢泰如何会认识她?”
“卢泰那小子……”
万妙念笑着吧唧了下嘴巴,看到卢通蹙眉,稍稍收敛几分,道:“卢泰运气好,王聘妃可是广平城城主的女儿,好多人明追暗求,最后偏偏看中他了。我怀疑,他肯定私底下透露过身份,要不然……”
“城主是谁?”
“啊?”
“广平城的城主是谁?”
尚麟国的情况一直是典四儿打听,自从典四儿成为魔主之后,关于尚麟国的消息越来越少。
万妙念道:“王界亨,封号是‘广法瑞麟’。”
卢通垂下眼皮。
尚麟国的上等官职,天麟、龙麟、瑞麟,万易原来也是瑞麟,后来打通了数十国的商道晋升成了“顺川龙鳞”。
“城主夫人呢?”
“没见过,也很少听说,有传闻说来头很大。”
卢通思索了一会儿,道:“依你看,王聘妃此人如何?”
“很好,虽然是城主女儿,可是一点也不骄横,特别和善,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
万妙念说完收敛神色,道:“一个国主之子、一个城主之女,每天简衣素食,一起在小私塾里教书,简直是天生一对。”
卢通陷入沉默,几息后又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
“还有呢?”
“没了,剩下的都是鸡零狗碎的小事,说也说不完。”
“辛苦道友。”
万妙念起身告辞。
卢通喊来小青鸟,道:“去取五斤新鲜的三宝茶,送给万真人。”
“是。”
……
入夜。
福寿宫,平日里十分璀璨的花灯全部熄灭,明亮的五彩琉璃前挂着两杆大幡旗。
宫内一张圆桌上摆了几道小菜。
卢通独自坐在桌边。
“坐。”
“谢父亲。”
卢泰、王聘妃一起行了一礼,先后坐下。
卢通看了儿子一眼,侧目看向王聘妃,问道:“聘妃,听说你父亲是城主?”
“是。”
“你们成亲时,泰儿只是一个小私塾的夫子,你父亲为什么会同意婚事?”
王聘妃看向卢泰。
卢泰道:“父亲,妃儿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认识不久,妃儿就私下告诉我了,还有……”
卢泰轻吸一口气,道:“妃儿是祖家人,我……我还见过她的亲姑姥。”
卢通十分意外,来回看过二人,心中已经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谁?”
卢泰、王聘妃对视一眼。
卢泰道:“尚麟国的顺川龙鳞,祖万易。”
卢通垂下眼皮。
“说什么了?”
“姑姥说,我送出去的信太明显,要是真的有敌人,早就被发现了。还说,当年她做错了一件事,一直想向父亲赔罪,可是又担心父亲不原谅,想让我帮忙说情。”
卢通伸手去拿酒壶。
王聘妃立即起身,端起酒壶,走到旁边倒酒。
卢泰继续道:“妃儿就是受了姑姥的指点,主动靠近我的,后来妃儿偷偷把真相告诉我了”
卢通喝下一杯酒。
“没了?”
“还有,姑姥传了我一门功法《麒麟八术》,包括匿隐、玄变、灵甲、摄灵等。姑姥还说,马上就可以成就元婴,到时亲自来见父亲。”
卢泰一口一个姑姥,卢通听得心烦,道:“明知道王聘妃靠近时不怀好意,还主动上钩?”
王聘妃捧着酒壶站在旁边,脸色迅速涨得通红。
“父亲,我……”
卢泰起身拦下王聘妃,道:“父亲,妃儿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们之间的情意与祖家无关、与父亲无关、与两国也无关,况且……”
卢泰有些犹豫。
卢通道:“况且什么?”
卢泰又犹豫了一番,咬了下牙关,道:“听母亲说,当年母亲认识父亲时,也并非光明正大。”
卢通愣了下,慢慢咧开嘴角。
“很好,长进了。”
卢泰退了半步,不过看到旁边的王聘妃,又咬紧牙关一直和卢通对视。
几息后,卢通缓缓收回眼神。
“吃饭。”
……
半个月后,入夜。
卢泰独自进入紫气殿,道:“父亲,我明天前去上风塔担任塔主一职,特意来向父亲辞别,望父亲保重身体。”
“王聘妃也一起去?”
“是。”
卢通略作沉吟,道:“明天晚些出发,步家有一个小姐,名叫步试高,她和你一起去上风塔。”
“父亲,步家小姐去做什么?”
“王聘妃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父亲,这……”
卢泰瞪大双眼,拱手道:“泰儿并无此意,请父亲召回此人!”
卢通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以为是我给你的?”
卢泰有些疑惑。
卢通吐了一口气,道:“步试高是你母亲替你求来的,明白吗?”
步试高背后是步家,步家有炼器之法、《秘妖缘身功》,在百山中也有一支势力,与飞阳商会的关系也极深。
现在的步家,丝毫不比爵家逊色。
卢泰想了一会儿,渐渐明白了背后深意,脸上浮出一些为难之色。
卢通从榻上站起,朝卢泰走过去,道:“你要想争,就一直争到底,凡是力所能及的全都争到手里。”
“我……”
卢泰刚要开口。
卢通直接打断,道:“争位就是争命,必须不惜一切手段,明的暗的、正的邪的,要是下不了手,那就尽早放弃,免得最后害人害己。”
卢泰童孔收缩,隐约露出一丝畏缩。
卢通拍了下卢泰的肩膀,道:“王聘妃也一样,她背后是尚麟国、万妖商会、祖家、广平城,要让她为你所用。”
卢泰心神不宁,缓缓低下头。
卢通转身返回榻上,道:“去吧,你娘走了,以后没有人替你遮风挡雨,有些事只能你自己去做。”
卢泰又站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拱手拜倒下去,道:“泰儿明白了,父亲保重。”
……
一场风波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年年过去,良妖正国的人口日渐繁荣、商业日渐繁盛,各个城池模样大变,接连出现几座恍若天宫的仙城。
博旺城,如今良妖正国的第四大城。
当年城中的第一高楼良妖楼已经不再起眼,周围多了九座入云巨塔,巨塔之间用楼梯、桥梁等相互连接,左右飘着一座座悬空楼阁。
其中一栋楼阁内。
卢通、章桥坐在一起。
章桥道:“国主,还有一刻钟就开始。”
“嗯。”
卢通相貌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一刻钟后,楼阁周围云雾翻涌,一人踩着一团团彩色烟气升腾而出。
“诸位久等!今天是《天道可正》,请诸位静赏!”
彩云翻涌,遮掩住人影,逐渐铺平成一面长百丈、高六十丈的五彩水幕。
“冬、冬、当!”
槌鼓、短鼓、横笛、节板等奏乐声一起响起。
水幕中各种颜色流动,化出人影、风景、府邸等,随着景色逐渐清晰,奏乐声缓缓落下。
人影走动,几个声音陆续响起。
“幼,这是谁家的美人,少爷怎么从来没见过?”
水幕中,一个浪荡少爷拦住一个女人,女人四处躲闪,少爷四处追赶。
“兄弟们,一起上!”
一群壮汉涌出,把女人团团围住。
水幕对面的房间内,卢通道:“这就是水影戏?”
“对。”
章桥神色凝重。
卢通道:“除暴安良、快意恩仇,都是些让人消遣的戏法,有什么稀奇?”
“戏不稀奇,稀奇的是戏里面的丞国。”
“丞国?”
卢通闭关许久,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国名。
“十年前还是小国,现在已经成为大国。”
章桥取出一摞书本,道:“这是水影戏的戏本,所有戏都发生在丞国,戏中国主、百官与普通百姓同住、同吃,官员正直,每本戏都在主持公道。”
水幕中,刚才的浪荡少爷已经返回住处。
住处的门上挂着“张府”,可是看府邸只是一个普通院落,算不上府邸,远不如浮空楼阁。
卢通眨了下眼,神色凝重一些。
“有人信?”
“很多。最近五年,丞国一连吞并了三个小国,每一次都是别国的百姓率先造反,丞国再顺势破国。”
“国主是谁?”
“白矛,古仙之地出来的,以前并不起眼,这几年才突然暴起。”
“人人平等……”
卢通看向水幕。
幕中,张府老爷、夫人、少爷,和刚才出手的壮汉、丫鬟等,坐在同一张长桌上吃饭。
他有些怀疑,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章桥叹了口气,道:“真的。我派人打听过,白矛住在一栋瓦房内,每天在街上小摊上吃喝。白矛的夫人亲自养蚕织布。”
卢通脸色犯难。
人心难得,可是一旦得了人心,世上再也没有难事。
章桥道:“国主,我们必须尽快禁止水影戏。”
卢通看着水幕中的各种场景,眼神闪动几下,道:“丞国所有人都是如此?”
“差不多。”
卢通缓缓摇头,道:“不可能。好美之心,生来有之。好不容易当了官、修成了真人,还和普通百姓一起吃、一起住,岂不是白忙了?”
“国主,事实如此。”
“现在如此,以后可未必。”
章桥道:“那……我们先不动手?”
“丞国在哪里?”
“济国之南、杖国西北。”
“不急动手。”
卢通起身朝外面走去,道:“就不信人可以不贪图享受,看他们可以忍多久。”
……
又是数年过去。
紫气殿,小青鸟进入殿内,道:“国主,爵殿主求见。”
“带进来。”
卢通收敛法门。
爵天牛进入殿内,道:“国主,我有一事禀告,最近杀人劫财之事频出,不得不管。”
“什么?”
“与飞阳、守正等商会有关。”